one shot ,one kill

混沌杂食,关注请留意

【团孟】纵横四海(上)

宝藏猎人AU

团孟bot活动作品,有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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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海底两万里

马耳他—圣格莱亚

孟烦了摘掉右眼跟前的头戴式放大镜,仰头给自己滴了几滴眼药水。坐在桌子另一侧的女性姿态比较放松,等待结果的同时还在观赏落地窗外的海湾风光。

“恭喜您咯。”

孟烦了眨巴眨巴眼睛堆出笑脸来,把鉴定台上金色的匣子小心翼翼放回盒子里。

“孟先生的结论是?”

“好东西,从对金箔的处理工艺来看,大概是十世纪左右东罗马帝国的风格,是给宗教典籍外面套的封面。比较可惜的是您这个里面原装的经书没留存下来,不然价钱还能再贵点。”

“所以你觉得我买贵了?”

“没有的事,奥斯曼帝国灭了东罗马之后这种东西存世不多,而且看这个手艺呢我感觉寻常人家是用不起,如果您能理清它的流传顺序,那这个收藏价值肯定水涨船高。”

“孟先生,来这里之前我去伊斯坦布尔见过两位专家,他们的结论跟你没什么差别。可是我听行业里的人说,孟家小少爷能化腐朽为神奇?”

孟烦了正在小口品尝咖啡,听了这话抬眼瞥了下对面的女士,似在审视什么。

“小姐您说笑了,我都这样了,要真有那本事就该把自己化腐朽为神奇。”

孟烦了的内心并不像他的语气那般安静平和,而对面并没有给他仔细考量的机会,已是让助理收好文物站起身来。

“是我冒昧了。我在英国有间画廊,久闻孟先生在绘画方面也有深厚造诣,如果有机会可以来我这里工作。”

一个信封被推过来,孟烦了捡起来掂了掂,始终保持着和气的假笑。女士走出房门后,他熟稔地打开信封从里面抽出几张纸币,剩下的他看都不看放回了桌上。

屋里还有别人,一个穿着西装的大胡子。他把钱收起来用马耳他语嘟囔了一句,孟烦了喝完最后一口咖啡,识趣地站起来用英语告辞。

“狱长先生,我回去了。”

“孟!我的朋友,你可以再待一会儿。”

“我还有卫生要打扫。”

圣格莱亚监狱的主体是座古堡,始建于16世纪圣约翰骑士团刚刚抵达马耳他的时期,自建成伊始便是监狱。最近古堡被纳入古迹范畴,所有犯人都被移动到毗邻城堡的新监狱。

新监狱的行政楼跟古堡相连,两者之间设有双层隔离门,钥匙卡配合指纹解锁。等待开门的时候孟烦了从兜里掏出自己赚的那几张鉴定费递给狱警,纸币中间还夹着张字条。

“承蒙关照。”

狱警笑着接过钱拍了拍孟烦了的后背,也许是想表达善意,可惜孟烦了太瘦小,一巴掌下来人差点被推倒。

沿着昏暗的过道再走一段路就回到了庭院,现在是放风时间,距离开饭还有半个小时。孟烦了孤零零地走进场地,明处暗处的目光纷纷盯上他。

对一个瘦弱的瘸子来说,三教九流的男性囚犯每一个看着都能活吃了他。可孟烦了并不在意,他一步一步瘸向篮球场旁边的看台,那里有一群土耳其人在看球,为首的是个像神父的家伙。

孟烦了来到“神父”身边,从领口抽出最后一张钱放在看台上,接着弯腰在神父耳边用拉丁语讲了几句。

得到允许后孟烦了才退下,讪笑着跟边上的其他人打了招呼,一直瘸到场地边缘最安全的角落坐下休息。

作为此地唯一的中国人,没点眼力劲指不定被怎么揉捏,而孟烦了显然精于此道。晚上当他回到监室就寝时,同一个监室的本地人内贾夫已经等不及了。

“别急,马上。”

熄灯前最后的自由时间,中午那个狱警经过格栅牢门时把一个包裹从缝隙里塞了进来,冲坐在床上的孟烦了点点头。

包裹里装着些监狱中不好到手的东西,包括香烟和一些其它的零碎。这些花不了多少钱,都是这位狱警拿孟烦了的“心意”帮他买的,剩下多少都归他自己。

“孟你可真厉害,还有你办不到的事吗?”

狱友捡起属于自己的那部分,一边恭维一边深深嗅了口烟叶的味道。

“省着点抽,下次来活不知道啥时候呢。”

孟烦了没当真,躺上床开始默数黑暗降临前的倒计时。靠贿赂和出卖自尊换取几个违禁品没什么好吹嘘的,他只觉得自己无能。

所有的灯光在晚上九点准时熄灭,寂静很快蔓延到整个监区。话虽如此,牢房里却并非一片漆黑。今晚有月亮,皎洁的月光正透过气窗洒在地板上。

孟烦了出神地看着那道光,他想起小时候四合院里的夏夜。母亲会抱着他在树下纳凉。那个时候,月亮也是这样清冷而疏离地落下。

想着想着孟烦了伸手去抓,那银色的辉光却似水一样从指缝流了出去,怎么抓也抓不住。

几本书、一条瘸腿、还有床前的一抹月色,孟烦了所拥有的一切都在这儿了。

夜色静谧,人却睡不安稳。

梦境光怪陆离,数不清的经史典籍和文物古玩堆成墙壁,向上延伸到无穷高处。这些高墙组成曲折的迷宫,漫步其中仿佛行走在历史的回廊。

这本应该是美梦,孟烦了却时常觉得迷宫深处有什么东西一直跟着自己,在每一个拐角每一条死路暗中窥视。

不详的预感越来越重,恐惧感在这空旷又闭塞的环境里渐渐滋生。孟烦了突然开始奔跑,不顾自己撞翻了书架踢碎了罐子。

牢房的格栅铁门沿着轨道自动打开,撞在凹槽里传出一声沉闷的声响。孟烦了从噩梦里惊醒,起身望向发出声音的地方。

牢房的门开了,双人间此刻正门洞大开对着二楼的天井,走廊对面是另一排牢房。一直在打呼噜的内贾夫迷迷糊糊坐起来,睡眼惺忪地看向突然打开的牢门。

“什么情况?”

“别动!”

眼看内贾夫要起身去查看,孟烦了连忙把人按回床上。这种情况最好的选择是待在原地,他已经听见狱警的声音在走廊另一头响起。

最先赶到的是今晚值班的胡内,他全副武装,手持武器对准了牢房里的两个人。孟烦了早就把手举高了,内贾夫后知后觉地跟上。

“手抱头!面墙!!”

孟烦了乖乖照做,被随后赶来的一众狱警按在墙上进行了严密的搜身和检查。确认电子牢门系统失灵后,他和内贾夫被分别带到监区办公室的两个独立房间里问询。

折腾一晚上,直到凌晨这件事才算结束。因为2806号牢房大门无法闭锁,狱方只好暂时把两个人关进禁闭室,等待明天维修系统的人修好了门再把他们送回去。

对此内贾夫很不满,他还以为能在办公室椅子上铐一夜,这儿有电视。孟烦了没多说,他的随身物品都在牢房里,这会儿身上只有衣服。

禁闭室大门关上后室内便陷入绝对的黑暗,沉重的铁门是机械锁,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只有空荡荡的水泥地。

孟烦了站在黑暗里仔细倾听着外面的动静,可惜隔音处理过的墙壁阻断了一切声音。禁闭室在监狱最底层,寂静几乎刻在此处的空气里,周围仿佛幽邃无人的虚空。

一切看似结束了,可孟烦了知道没那么简单。今天刚刚有人来找过他,晚上就出了这么一件莫名其妙的事故。这个世界上没有很多偶然,他已经闻到了麻烦上门的味道。

会是谁呢?仇家追杀还是旧事重提?孟烦了在心里仔细斟酌着接下来可能的发展,发现自己竟理不清头绪。

这么乱来这么没有章法……想着想着孟烦了突然打了个寒颤,脑海里浮现一张贱兮兮的笑脸。

恰在此时,本应坚实可靠的地板下突然有轻微的声音响起。孟烦了吓得够呛,连忙窜起来背靠墙壁缩成一团。伴随着细微的蜂鸣声地面突然颤抖起来,坚硬的水泥悄然碎裂。

房间中央很快塌出一个圆形的洞口,一道光从那里照进来,光源是某人额头上的矿灯。来人探出头来确认了一下,看见贴着墙的孟烦了时笑得露出一嘴白牙。

“唉嘿,烦啦,我们接你来了。”

孟烦了下意识的反应是踹一脚再说,可来人动作奇快,他双臂一撑爬上禁闭室,随手一抓就把孟烦了拉倒在地。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理应最安全的禁闭室此刻竟显得狭窄。

“龙文章你大爷!!!”

“别鬼叫,还嫌动静不够大?不辣,扛走。”

“小太爷起轿咯。”

龙文章和不辣一个抓手一个捂嘴,绑架一样把人从洞里拽了下来。孟烦了跟着他们掉进更深处的空间。

“真不容易,捞你。”

禁闭室地下是古堡地牢,它向侧面延伸,和新建监区在有这么一段区域上下重叠。

“整啥玩意呢这么慢?马上拉警报了。”

头灯飘忽的光线里,地牢另一头的排水口站着一个大高个儿,他负责切割排水口的金属格栅,这会儿手里的喷枪已经把前路给破开。

“迷龙你第一天认识这猪崽子?难整得很。”

三个人扛着战利品狼奔豕突,一路冲到古堡地牢的最上层。数道同往不同方向的走廊上都有孟烦了见过的安全门,这看着像是死路。

龙文章一边分神压制某人乱动的肩膀,一边按着耳麦跟不知躲在什么地方的队友通话。

“蛇屁股!快点开门!!”

“放轻松啦,马上就好。”

与此同时地面上依旧一片安宁,在靠近古堡的一个路口处正停着辆面包车,车身上印着本地自来水公司的标志。

被称作蛇屁股的小个子正缩在车里盯着五六个电脑屏幕,他一边拖延监狱的报警信号,一边黑进了古堡的安保系统。

“准备好,警报系统马上恢复。”

话音刚落监狱那边就传来刺耳的警铃,紧跟着古堡这边的安全门也嘀嗒响了一下,向着另一侧自动敞开。

一路颠簸孟烦了总算吐掉仓促塞进自己嘴里的脏毛巾,立刻开始冷嘲热讽。

“这古堡四面高墙,一到夜里大门紧闭,我看几位夜游神要跟小太爷做伴咯。”

“瘪犊子玩意,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心里话要照实讲呢烦啦,嫌我们来太晚了就直说嘛,么子要闹别扭呢?”

“大爷的谁要你们来?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生米煮成熟饭,真不愧是那个龙文章,永远这么不着调。隐隐地,孟烦了意识到自己恐怕永远也没法摆脱这个男人,他总能赢。

不过有件事孟烦了还是很笃定的。这座古堡只要大门一关,外面进不来里面也出不去。劫狱小队可以从古堡下水道进来却没法原路返回,少一套潜水设备。

考虑到警报已经发出,几位夜游神很快就会被军警团团围住。以此为前提,眼看着龙文章三次经过同一个走廊,孟烦了总算沉不住气了。

“您别告诉我这就是计划。”

“这就是我的计划怎么啦?”

孟烦了被这副无赖样子给气坏了,他从以前起就特别烦龙文章这个。一副胸有成竹尽在掌握的样子,真跟他合作一次就发现全是扯淡。

“大爷的合着您上这旅游来了是吗?要不要我给你当导游?”

一行人停在城堡厨房通往地窖的走廊处,龙文章回头看了眼孟烦了,知道这位搭档一但摆出这种义愤填膺的表情就意味着得先顺顺毛。

潜水服也掩盖不了两个人的体型差距,龙文章和孟烦了站一起就好比大灰狼遇上山猫,一巴掌就能给制在掌下。

剩下两个人下意识地躲远,在越来越响亮的警笛声里靠着墙看戏。龙文章把孟烦了逼进墙角,一边说一边用呼吸器猛戳孟烦了肋骨。

“我跟你——说过——我的——计划吗?”

“您别……嘿嘿嘿,疼!”

“闭上嘴——三米之内!”

“是是是。”

龙文章给了孟烦了一个鄙视的手势,孟烦了对他翻个白眼,捂着两肋不再多说。

最后还是得进地窖,龙文章在堆放整齐的食材和酒水中间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甚至趴到地板上四处敲击。

就在高墙外闪过第一道红蓝色光芒的时候,龙文章抓住一块松脱的木地板向上一拉,一个隐藏的活板门随之翻起,显露出一段向下的石台阶。

“导游,解说一下。”

“嘿?……这儿居然有密道?”

不辣在边上嘿嘿笑起来,和迷龙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孟烦了机敏地回头望了一眼,欲言又止那样儿不晓得憋回去多少埋汰人的话。

四个人鱼贯而入,活板门在他们身后严丝合缝地关上,从外面再看不出半点踪迹。孟烦了缀在队伍最后面,石头台阶太陡峭,他只好拽着迷龙的潜水服背带。

“导游,没话说啦?”

龙文章的声音得意洋洋地从前面传来。根据脚下石头台阶的打磨工艺,孟烦了判断这密道跟古堡不是同一时期修建的,不过他现在没兴致给其他几位上课。

“谁是你……不是,这里面通气吗您就闷着头往里走?”

“这导游一问三不知,开除!”

一行人稳重但快速地通过,密道最深处乍一看是死路,仔细找才能在角落发现一条缝隙,咸湿的水汽从另一边吹来。

穿过缝隙,一个天然地下洞穴跃入眼帘,水汽氤氲的石壁被头灯照亮后晃得人眼花。沿着洞穴里的狭窄缝隙继续前行,跳下两层断壁之后脚边已是涌动的海水,浪花正拍打脚底的光滑石头。

孟烦了四下望了望没找到出口,有了前面的经验他这次没有急着悲观失望,而是安静地跟着一起等待。

片刻之后,随海潮起伏的水面之下突然传来一阵古怪的声响,听起来像鲸鱼在低鸣。海水随之上涌,将几人站立之处淹没了一半。

一台黑色的小型潜水艇劈开水浪缓缓上浮,它通过水下洞穴抵达此处,神不知鬼不觉绕开了监狱的警戒网。潜艇顶端的驾驶舱盖被人翻开,有人从里面爬了出来。

“哎呀真黑了,烦啦?有烟的没有?”

“你大爷的康丫,小太爷是吃牢饭去了,你当是去度假?”

龙文章带头游向潜艇,孟烦了还得有人帮忙才能爬上湿滑的甲板。

“welcome aboard!”

康丫笑着拍拍孟烦了肩膀,勾肩搭背炫耀起自己的新玩具。

 

二.  卡萨布兰卡

突尼斯

作为地中海游轮公司的旗舰级品牌,幻想曲号游轮满载排水量超过13万吨,载客3200多人,堪称一艘海上城市。现代化的外观和规整的造型使她有别于游轮界其它同行,给人写字楼一般的第一印象。

从马耳他离开之后,幻想曲号的下一站是突尼斯港。虽然没有它的北非兄弟摩洛哥出名,但突尼斯也是环地中海旅行的极佳目的地。

抵达突尼斯的这天上午,头等舱的一间独立会客室里,一位拄着手杖的年轻人静静伫立在沙发后的海景窗前注视着蔚蓝色的波涛。

在他身后,会客室沙发上面对面坐着两个穿黑西装的男人,大家似乎在等待一位贵客的到来。就在靠门的男人第三次低头看表的时候,终于有人敲响了会客室的门。

侍者推着装了下午茶的推车慢慢走到茶几旁,他还想继续自己泡茶的工作,略显焦躁的男人终于坐不住了。

“推车留下就行了。”

乘客就是上帝,侍者微微欠身便出去了,留下精美的糕点和红茶。不过会客室里的三个人至少有两个是无心喝茶的,目光都集中在推车底层的一个黑色的金属箱子上。

男人弯腰把箱子从里面抽出来摆到桌上,窗边的年轻人这会儿终于靠拢过来,手杖杵地的声音沉闷却清晰。

“milk?”

“我不喝茶,时间有限龙先生,繁文缛节就免了吧。”

龙文章并未因对方的拒绝而停下手里的动作,直到给自己整了一杯红茶才抬头冲人笑笑。可惜这份轻松自如被茶水给烫没了,边上等着的年轻人不由自主发出一声嗤笑。

“咳咳,别着急安德鲁先生,这艘船很安全。”

“可它在海上,万一他们控制了港口……”

“相信我,在突尼斯我司还是很有能量的。”

安德鲁的手指啪嗒啪嗒拍打着箱子,沉默了片刻后他终于鼓起勇气。

“东西在这儿,钱呢?”

“在那之前,我们的这位专家要先看看画。”

这句看似简单的话令空气立刻凝固起来,安德鲁下意识地缩回手把箱子拉向自己。

“没看到钱之前我不会把它交给任何人!”

龙文章稍稍后仰翘起二郎腿,双手在膝盖处交握,硬派的面容这会儿显得柔和。

“开门见山地说吧,你的这副画来路不正,这是事实。我的委托人喜欢艺术品,可他更在意这东西会不会让他惹上麻烦。所以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必须先验货。”

“这……这不合规矩吧?”

安德鲁在他贫瘠的汉语词库里搜刮了一番,想到个合适的俗语,叫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你出价那么匆忙,很多有实力的买家都选择观望,我们是知道你的根底才敢跟你谈生意。失主追得那么紧,你没机会讨价还价,要么服从安排,要么找别人。”

龙文章说话声音不高,给人的压力却很足。安德鲁稍微松了松领带,侧过头似乎在倾听哪里传来的声音。过了一阵子他镇定了一些,磕磕绊绊说起话来。

“可以,我接受。但是我想提醒龙…呃你们,我可不是一个人来的。”

“当然。烦啦你听见了,动作快。”

“您二位喝喝茶,歇会儿嘴皮子,我马上就好。”

孟烦了将手杖斜靠了沙发扶手坐下来,接过细长的箱子从里面取出一个圆筒,这是保存书画的专业容器。他熟练地打开圆筒,从里面倒出一个泛黄的卷轴。

屋里早就备好了鉴定台,随着孟烦了小心地在那上面摊开画作,一副中国山水画一点一点在灯光下崭露真容。一旦进入工作状态孟烦了便不再多嘴,小心细致地检查画作的笔法与风格。

也许是这份专业安抚了安德鲁,他看起来没有那么局促不安了,不过手指依然扣着沙发扶手,不时跟一直看着他的龙文章对视一眼。

龙文章脸上始终挂着微笑,每逢安德鲁看过来这份笑容就更欠揍。海景窗外已经能够看到港口外繁忙的渡船,孟烦了直等到那阵响亮的汽笛声传遍整艘游轮才抬起头来。

“是真迹。”

就好像给一锅翻滚的热汤里浇了一瓢冷水,焦躁不安的跟装腔作势的都一起放松下来,龙文章趁人发问之前拍了拍手。

孟烦了收起画作把它重新收好,转身从墙上一个伪装成装饰画的位置打开一个保险柜,从里面取出一个更大的金属箱瘸回桌边塞进安德鲁手里。

“现钞,拿好了您。”

接着孟烦了直奔自己留在沙发边的手杖,龙文章伸手给拉住了没让他得逞。安德鲁已经无心关注他们,打开箱子用手上的戒指一摞一摞蹭过去。

这个过程比鉴定文物快得多,等他验完钞,窗外海面上已经可见突尼斯港的浮漂灯塔。龙文章站起身来想握个手,安德鲁却触电一样抢过箱子就起身离开了。

龙文章的手在半空里僵了一阵子才放下来,孟烦了也不跟他啰嗦,放下手杖就冲到窗边看向港口。

“大爷的引水已经要上船了,来不及了!”

“喊什么喊,生怕别人听不见?动辄就完了,哪儿那么容易呢?过来帮忙!”

龙文章确实很需要帮忙,因为跟会议室一墙之隔的卧室里躺了三个人,都是被人打晕的。

“这活儿该让丧门星来干,好家伙您瞧瞧这被不辣揍得,都成猪头了。”

“少说风凉话,动动屁股。”

两个人合力把昏迷中的真买家拖进床底藏好,顺便把孟烦了提前一个月备好的赝品塞进其中一个人的怀里。真的那幅则被放进装长笛的盒子,龙文章提上它便出门了。

“蛇屁股!来点动静!”

“不行的啦,船上这么多人来点动静就全完了。”

“我让你搞点小动静!”

“系统太复杂了!”

龙文章也知道这是强人所难,所以当他和孟烦了飞快跑过客房走廊冲向底层甲板时这家伙换了个人来执行这任务。

“迷龙!”

“嗯呐!”

遥远船头的船锚舱室,迷龙摘了安全帽从架子上取下一把斧头,接着一斧子砸断了紧急抛锚的安全锁。

数十吨重足有西瓜那么粗的锚链收获自由奔向大海,舱室内立刻响起警报。随着船锚沉底,这艘不动如山的巨舰第一次出现了起伏,剧烈的震动从船首传来,尖叫声此起彼伏,有游客慌张地跑出客房。

“风紧扯呼!”

龙文章大呼小叫地跑,引得行人纷纷侧目。孟烦了竭尽全力才能跟上他脚步,心里计算着引水还要多久会到,还有多少时间用来虎口拔牙。

所谓引水是个专有名词,像幻想曲号这样的巨型轮船质量大惯性大,进港靠泊是个针尖上绣花的精细活。即便现代化设备全副武装,船长也不可能自己独立完成,需要深谙港口水文条件的引水员上船接手。

引水员会在轮船即将到达入港航线时乘坐小船靠近轮船底层的入口登船,这是标准的流程。而孟烦了怕的就是这个,只怕海岸警卫队的人也在那艘船上,一旦他们上了船,有多少个龙文章都插翅难飞。

过道的灯光明灭着,孟烦了恍惚间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前面那骗子向来如此,在他坑蒙拐骗的计划里大步流星地前进,仿佛这是他毕生的事业。

不由自主,孟烦了加快了脚步。

 

荧幕上正在播放《卡萨布兰卡》。

虽然影片中所有场景都是在好莱坞的摄影棚里搭出来的,可光影流转间,那片烈日下的清凉国土仍显得栩栩如生。明明是半个多世纪以前的黑白电影,孟烦了却看得津津有味。

集体看电影这种团建方式对龙文章带领的这支团队来说可谓别开生面,如果可以人渣们宁愿把时间浪费在花天酒地和找乐子上,尤其是在一个谋划数月的大行动结束以后,大家都需要放松。

放映厅里意外的安静,甚至男女主角谈情说爱的时候也没人起哄。这一切皆源于那个坐在第一排的女人,龙文章就跟她隔了一个座位。

老片子没多长,影片的最后,里克和警长相伴而行,就那样慢慢消失在笼罩机场的夜色里。

孟烦了一个人缩在最后一排的角落,灯光亮起时他急忙擦掉眼角的一点眼泪。坐在最中间的迷龙终于压制不住说话的欲望,大声输出自己的观点。

“这男的能处,不装犊子,敞亮。”

“龙爷你评谁都是这一句,有没有新鲜的?”

“孟烦了你懂个屁,坐那么远看得明白吗?你就说我啥时候看人走过眼?”

“呦喂,那可得问问咱们团长。是不是团长,他走过眼没有?”

龙文章没有理会身后的阴阳怪气和窃窃私语,转头去和身边的女人说话。

“让您见笑了上官女士。”

“不会,大伙都挺有意思的,而且你给的投名状确实很有说服力。就这样吧,我谨代表基金会欢迎你加入寻找失落宝船的行动。”

龙文章别扭地跟人握了下手,身后的人渣们发出响亮的嘘声,一点也不给他面子。

作为世界上最大的艺术品和文物收藏机构,刺龙基金会手眼通天,几乎活跃在世界各地每一桩文物交易的背后,合法不合法都有。这间放映厅就是基金会旗下一个商厦里的,从建成伊始便可以用作内部会议室和安全屋。

基金会就好比一个有钱的金主,每次它想得到什么难以到手的宝贝时就会像这样在业内找专业人士往下派活。上官则是那个在黑手套和委托人之间牵线搭桥的,当然,一个能搭上基金会的中间人必然是最顶尖的。

“我的人就不用介绍了,想必你看过资料。”

“嗯,聊正事前我有个问题想问你。龙团长觉得刚刚那部电影里的女主角到底喜欢谁?里克还是维克多?”

孟烦了嘿嘿傻笑起来,他知道龙文章在伊尔莎还没出场的时候就睡着了。太多事情得操心,这种社交场合他从来都是想睡就睡。

“都爱。”

老狐狸不愧是老狐狸,胡诌起来那叫一个面不改色心不跳。上官笑笑没有揭穿,起身冲身后的其他人打了个招呼。

成员固定的佣兵团伙其实很少见。尔虞我诈刀头舔血的行当里,互相信任是件稀罕事。龙文章喜欢称自己的团队为川军团,他任团长,对此孟烦了只想替历史上的抗日将士们吐他一脸口水。

一伙小偷、骗子、盗墓贼,川什么军?

“孟瘸子!过来过来,给上官女士露两手。”

孟烦了收起腹诽一百个不情愿地走过去,动物园里的动物心情不好时大可以转过身去把屁股对着游客,人在这种场合却无处可逃。

作为川军团里唯一的考古学家,孟烦了是团队里的参谋,每次谈生意龙文章都会把他宝贝一样请出来现眼。

“孟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合作愉快。”

孟烦了觍着脸装没听见,他从一进门就认出上官正是劫狱那天找自己鉴定文物的女士,心里除了尴尬只剩下警惕。

“说说正事吧,这次的目标是明朝永乐年间郑和下西洋时船队里的一艘宝船,据传它在印度洋航行期间失踪,就此下落不明,船上当时装满了金银和朝贡的艺术品。虽然历史上普遍认为它在风暴中沉没了,但基金会最近的新发现确定它并没有沉没,而是被人藏在一处隐秘的所在。”

这番话都写在简报里,不过川军团向来没有提前做功课的习惯,除了龙文章和孟烦了每个人都是这会儿才知道要找什么。

“你这不对啊,木头做的船这都几个世纪了,没有保养早烂完了。”

“基金会确信那个地方满足保存一艘木制帆船的温湿环境,就算它已经朽烂,船上的宝藏也不会受到太大损失。至于确切位置……”

已经明亮的放映厅再次熄灯,荧幕上映出一张手工绘制的圆形海图,它有大约三分之二的部分缺失了。

“得先拼出完整的海图。”

 

“我怎么就觉乎着这事儿不对呢?”

“嗯…嗯?”

“您看啊,翻遍明史都找不到这艘船的记载,基金会又是怎么确信它存在?那张来历不明的海图也是这个道理,确实是个老物件,但是它材质和工艺都跟永乐朝对不上,基金会能看不出来?”

龙文章在床上翻了个身,算是回答孟烦了喋喋不休的疑问。

“还有,您能不能告诉我,一艘明朝的船是怎么跟埃及扯上关系的?不是你听我说话没有!”

根据海图上的标记,这张绘有失船位置的海图被拆分成了三份,其中一份就在埃及,所以川军团明天就会启程前往开罗。

“反正红海跟印度洋连着,说不准马三宝的船队真去过呢?”

“历史不是小说!”

“孟烦了你毛病很多,但是以前可没有胆小这一条,蹲次监狱把你胆吓破啦?”

“以前咱们干的什么生意?顶天是黑吃黑,这次呢?基金会给钱是痛快,可他们派的活也是要命的大活,我们有几条命给你花销?”

按说委托人来头再大也跟川军团这样的苦哈哈没关系,拿钱办事而已。孟烦了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一次普通的寻宝任务,他却总觉得如芒在背。

可能龙文章是对的,自己确实胆小了。体会过被人栽赃陷害却无能为力的感受,孟烦了对这些能轻易揉捏自己的庞然大物非常抵触。

“嘿嘿嘿,委屈啦?”

“什么?!”

龙文章没解释,他的解释就是动手。床上的小枕头正正砸在孟烦了脸上,孟烦了反手就把手边酒柜上的矿泉水瓶扔飞回去。一时间房间里各种物件齐飞,两个人从地上鏖战到床上,最后以孟烦了精疲力竭被按倒而告终。

也不知道龙文章师承哪门哪派,街头斗殴一样的手段让他在贴身肉搏里占尽便宜,孟烦了眼见讨不着好便开始活动嘴皮子。

“大爷的你别跟我发狠,我早就不想伺候了!要啥没啥的破落户,每天一睁眼就谋划着该怎么骗别人东西,小太爷怎么就认识了你这么个缺德玩意!”

“现在说这个是不是太晚了?跟了我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孟瘸子。”

“是,你有能耐,弟兄们愿意跟着你,因为跟着你有奔头!可您怎么着?拿我们的命追你自己的梦?”

龙文章压制孟烦了手腕的力道松了一下,孟烦了趁势把他推到一边爬了起来。两个人一个床头一个床尾互相看着,仿佛有人点了一个炮仗。

“舒服点了?”

“少假惺惺的…”

“你以为是谁资助我捞你出来?你不在的这一年知道外面什么情况吗?队伍差不多都散了,我一个一个把大伙踢回来的时候说得很清楚,团里每个人都知道这次的风险。你有多少牢骚可以尽管在这儿发泄,可到了该做事的时候,要么你咬牙给我挺住,要么,你就滚回国去!”

放以前这样的话对孟烦了不会有半点作用。打认识那天起孟烦了平均每周都要给龙文章唱唱反调,你敢摆脸色小太爷第二天就跳槽给你看,祖传的手艺到哪儿找不到饭碗?”

可现在不行了,因为认识了,混熟了。生死线上滚过来的弟兄,哪儿那么容易说丢就丢?

“我们还回得去吗?团座大人?”

“基金会总部就在国内,办完这一单就能带你们回家。”

“谢了。”

“你也会说谢谢啊?”

“我谢谢你没再说什么要替吾国吾民收回流落在外的珍宝之类的鬼话,听了要做噩梦。”

龙文章自己先笑起来,孟烦了无动于衷地把这句话当作武器,哪怕它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你又来了,别自己耍自己,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一尘不染的事情。”

“少来这套,我还不知道你了?又跟那个罗盘有关系吧?”

孟烦了笑起来,那是恶作剧得逞时的笑容,这会儿才从他脸上看出属于一个少年人的肆意和张扬。龙文章咬了咬后槽牙,突然扑过来把孟烦了重新压回身下,这一次不是为了打架。

有些事是心照不宣的,比如某人大晚上不睡觉跑来龙文章的房间谈事情。

“你这嘴是全团嘴硬的吧?”

“别顾左右而言他……啊…给小太爷听好,你有什么计划我可以不管,但这是最后一次。干完这票不管结果怎样,我退出。”

龙文章回以一个漫长的深吻,末了他抬起身子俯视已经涨红脸的孟烦了,苦巴巴地问。

“那咱们这算是分手炮?”

“分你大爷!”

一年没做过,彼此的身体却依旧熟悉而亲切,相似的粗粝和柔软,每一寸敏感带都和记忆里一模一样。孟烦了搂住那颗尤爱惹是生非的脑袋亲了回去,有时候他真恨自己不争气。

 

三.  伊姆荷太普

埃及—卢克索

尼罗河从卢克索城中穿过,它可能是埃及除开罗外最大的旅游城市,素有露天博物馆之称,著名的阿蒙神庙就在此处。

孟烦了抓着那半卷海图靠在小旅馆的沙发上。航海他是门外汉,想从这么张地图上找到一艘消失上百年的古代船只纯属抓瞎。

“我还是不懂,底比斯是公元前的古城,这差了辈了。就算郑和的船队真的到过红海,最多也只是去过开罗,那个时候古埃及已经掩埋在黄沙里上千年了。”

屋里只有孟烦了、丧门星以及不辣三个人,丧门星和不辣都没有听他讲话,坐在窗边出神地看着院子里的上官。

“嗨,嗨,嗨?丧门星你不管师门的规矩啦?也跟着胡闹?”

丧门星向来是很很听人劝的,听了这话连连摇头表示自己没有,忠厚的老脸迅速蹿红。

“莫吵烦啦,来看好戏。”

不辣头也不回,一边拉住丧门星一边朝孟烦了猛招手。屋子里只有个破电扇用来降温,孟烦了热的心烦气躁,遂丢下地图挪过去一起听墙角。

也许因为院子里还有一丝自然风,下午这会儿倒比屋里还凉快点。川军团下榻这间旅馆之后此处就算是被基金会给包了,没有其他游客的身影。

龙文章眼下不在,寻宝免不了要四下打听消息这类的活。经历了好几个满头大汗徒劳无功的下午之后,孟烦了今早强烈抗议并以留下来研究海图为名获得了一个可以不用三米之内的许可。

夏日的午后,眼前绿茵茵的庭院里上官正坐在吊床边缘看一本书。她全名叫上官戒慈,孟烦了觉得这名字真真是跟这个女人配极了。

这不是一次寻常的委托,从上官要求一路跟随便可见一斑,孟烦了甚至怀疑她根本不是什么中间人,直接就是基金会的人。

总而言之,一个连龙文章都退避三舍的角色。

可俗话说不怕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世间总是不缺充满勇气的人,就比如眼下正人五人六从门外进来的那位。

天知道迷龙去哪儿整来的,总之他手里抱着一个大西瓜晃晃悠悠就来到上官戒慈身边。

“来了,只要你肯找,哪儿都有中国人。”

“还真有啊?”

一身沙漠迷彩的迷龙活像恐怖分子,又或者那种能把AK当砍刀使的悍匪。孟烦了偷偷笑着缩回脖子,开始背靠墙壁把玩水壶,就连他都看得出这两人根本没戏。

“瘪犊子们都别缩着啦!出来吃瓜!”

这下可炸了锅,漂泊在外哪怕一点故乡的水果也能给人慰藉。迷龙手下四分五裂的那个西瓜无论个头还是颜色都给人一种亲切感,跟外国超市里死贵的玩意明显不是一路货。

时间是最强大的魔法师,隔断所有苦心孤诣的隐藏,掩埋一个又一个壮志未酬的迷梦。古往今来那么多宝藏传说,成全了寻宝人的有多少呢?

所以没人怪迷龙乱花经费,寻找宝藏这种事就是这样,吃土小半年,前进一毫米。无谓的奔忙是常态,养精蓄锐提振士气很有必要。

孟烦了蹲在花园台子上大口吃瓜,强忍着促狭的怪话看迷龙旁若无人跟上官套近乎。不得不承认迷龙在这方面实在厉害,认准的事情八头牛也拉不回来。

打上了开罗到卢克索的船,整个尼罗河之旅期间迷龙都孔雀开屏一样变着法在上官跟前表现自己的魅力。

上官戒慈从来不干涉龙文章的决策,尽职尽责扮演着一个投资人代表的角色。对川军团的各位她保持着亲切和恰当的社交距离,既不让人感觉被冒犯,又让人本能地感到距离。

“所以龙爷,您瞅瞅人家像吃这套的人吗?”

孟烦了想吐槽,但兴许是为了劫狱之恩吧,自觉亏欠的他如今很少主动进攻。

“明天跟我们去帝王谷转转呗,那里面埋的都是法老,说不定就能找到线索呢。”

忍不了了,孟烦了放下西瓜皮清了清嗓子。

“那敢情好啊,以后迷龙您就是当代卡特,上官女士您呢就是当代卡那封伯爵。以后考古学的教科书上就会写,探险家迷龙和他的资助者上官女士共同发现了当代的图坦卡门。”

“我记得那两个人最后死的都很惨,传说是被法老的诅咒咒死的。”

“呸呸呸,死瘸子你心眼怎么这么坏?”

“哪儿能啊?咱们要找的是明朝的船,老祖宗干什么咒咱们炎黄子孙啊?哎呀,就是不知道找明朝的船跑到埃及来干嘛。”

“就是,你把那个破海图看错了吧?”

不辣、康丫还有蛇屁股发出一阵狂笑,迷龙挤兑完孟烦了转头接着跟上官商量明天去帝王谷的计划,上官居然真顺着他,或者说她不会贸然提出自己的建议,只是个旁观者。

看着迷龙腻歪又束手束脚的样子,孟烦了惊觉自己其实在期待这事真能有进展。泥坑里滚了这么久,原来自己还能为别人感到高兴。

没人想一直滚下去,就连迷龙也在幻想一个安定的家庭,对他来说这是最美好的梦。

孟烦了笑不出来了,因他突然想起某个还在大街小巷查问线索的男人。

“烦啦?再吃一块呗。”

“不啦,小太爷…再去看看那个破海图。”

背过身去,孟烦了拖着瘸腿走进房间的阴凉。上官注视着他消失在房门后,转头看了迷龙一眼。

“他?他没事,这小子就这样。聪明,就是聪明大劲了。”

“他跟龙团长好像关系很近?”

迷龙嘿嘿笑起来,大着胆子招了招手让上官凑近他好说悄悄话。直爽和真诚总是有潜移默化的古怪力量,上官居然没有拒绝。

其他人吃瓜吃得兴起,这下子连左顾右盼的掩饰也顾不上了。这大概是认识以来迷龙离上官最近的一次,可惜这历史性的一刻被其它声音给打断了。

砰!!!

手枪开火的声音打破平静的午后,所有人扔下手里的瓜立即趴下,不辣和迷龙反应最快,一边一个把蛇屁股和上官的头压低。

“丧门星!”

孟烦了声嘶力竭地喊起来,其他人还没搞清状况的时候,一个黑色的影子已经冲出去了。旅馆楼顶上,一个穿着当地服饰的人向着一墙之隔的街道纵身一跃,三层楼当平地爬的丧门星紧随其后。

孟烦了跑出屋来,街道上已经能听见大声喧哗的声音。他额头挂了花,子弹是擦着头皮飞过去的。

“追追追!是来偷海图的!”

这可了不得,宝船可以找不到,基金会的财物要是丢了以后还怎么混?康丫想发动车,不辣拽着他就冲出去了。街道太窄且屋舍林立,除非是摩托车不然只会碍事。

“烦啦你怎么连张纸都看不住呢?”

“大爷的差点就归西了!少废话!”

迷龙和上官落在后面,孟烦了只回头看了一眼刚刚的感慨便烟消云散。

“你去干啥玩意?那家伙有枪。”

“我必须在场。”

“别搞啦!蛇哥看家!”

作为川军团的参谋,龙文章不在孟烦了也只好赶鸭子上架意思意思。电脑和各种高端设备只有蛇屁股玩得转,他留下来最合适。

“我试着联系团长。”

蛇屁股没废话转头就回去了,孟烦了丢下那对狗男女一蹦一蹦向着小偷逃跑的方向追去。枪林弹雨经历过很多,子弹削头皮这还是第一次。可丢失海图的后果太严重,他都没时间后怕。

枪声无论在哪里都意味着危险,旅馆外说是鸡飞狗跳都是轻了。不过这倒也有好处,跟着混乱的痕迹很快就能追上。

 

深夜,警车在古城的街道画出红蓝两色的诡异拼贴画。旅馆已经被当作犯罪现场封锁,为了应付警察的盘问蛇屁股把下辈子的谎话都说尽了。

就在他已经支撑不下去的时候,一阵喧闹从门外靠近,追赶小偷的大部队总算回来了。

先进门的是迷龙,丫就当满院子警察是空气,一回来就直奔自己的水壶。负责这桩持枪抢劫案的警长忍了半晚上车轱辘话,还好迷龙没有越过警戒线,不然要被人家当场拿下。

其他人紧跟着迷龙鱼贯而入,追了一整天所有人都疲惫异常,却还要应付警察的问话。最糟糕的是川军团的物资里违禁品绝对不在少数,枪支弹药都算轻的。

“全部带走。”

“警察先生你讲不讲道理啊?我们是被持枪抢劫的受害者,你不抓强盗抓游客?”

孟烦了英语最好,摆事实讲道理跟想把所有人全带走的警长争辩。

“那你们也得回去做笔录。”

眼看场面就要失控,突然有警员从外面进来在警长耳边耳语了几句。警长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瞪了孟烦了一眼转身出去接电话,回来时看起来更生气了。

“撤。”

众人麻木地看着警察走了个干干净净,孟烦了下意识瞥了上官戒慈一眼,对方给他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

对基金会来说,平息一桩没有严重后果的抢劫案不是什么大事,哪怕这里是国外。

警察走后不久龙文章才姗姗来迟。从他脸上看不出兴奋还是生气,孟烦了突然有些犯怵。

“海图呢?”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是孟烦了微微举了下手,亮出夹在衣服内兜里的海图。

“丧门星审过那个小偷了,说是有人雇他到咱们这间旅馆偷一张地图。”

“抢回来了就好,准备转移,我们被盯上了。”

这是不争的事实,孟烦了很想问问龙文章今天都有什么收获,看看他的脸色又明智地放弃了这个打算。

折腾到后半夜,一行人在城外村庄里租了个院子安顿下来。出了今天这档事情没人敢安稳地睡觉,丧门星藏在屋顶隐蔽处放风,龙文章则在烛光下检查海图的受损情况,一边看一边拧孟烦了耳朵。

“你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留在桌上!”

孟烦了呲牙咧嘴受着,这玩意要是真丢了把所有人拆了都还不起。

“说话!”

“小……是我不好,太松懈。”

“要不要我给你紧紧?紧紧好不好?”

孟烦了连连喊疼,两只耳朵都揪红了龙文章才松开手,转头面向其他人。

“诸位爷爷们,要不要我给你们也紧紧?”

孟烦了额头上的纱布还在往出渗血,这是最好的警告,大伙都沉默不语。

“龙团长,既然海图没事,还是让大家休息吧。”

“这是我团的家务事,请别插手。”

“当然,怎么工作是龙团长的事,我不参与。但是龙团长也要记得,我们已经在卢克索滞留了将近一个月,到现在才有人打我们的主意,这都算我们运气好。”

论讲道理龙文章显然不是上官戒慈的对手,孟烦了捂着耳朵嘴里直抽气,见龙文章说不出话不禁有点幸灾乐祸。

“……卢克索不能待了,康丫,别再让老子费口舌。”

“关键这个人他到底是谁呢?又怎么知道我们手上有这么一份海图?”

“是谁?不安好心的人,别有所图的人,在这件事情上都一样,跟平时没什么区别。让你们紧一紧的意思就是说从现在开始都给老子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这是生死攸关的事情,谁要是漫不经心可怨不了别人。”

龙文章决定要做成一件事的时候,仿佛连自己人都成了他的敌人。孟烦了也不知道自己喜欢这家伙什么地方,尤其当他说该给自己找个兽医瞧伤的时候,更显得非常可恶。

炎热的季节里夜晚往往是最舒适的,孟烦了干脆就着烛光继续研究那张天杀的海图。这院子很久没住人,要明天供电局上班了才能通电,反正不久留,迷龙租房时干脆没提这事。

“你今天不是研究了一天吗?看出点什么新东西没有?”

“没。”

龙文章听完便狠搓孟烦了头发,仿佛这样能让他用力想。

“早上出门跟我要死要活那个气势呢?”

“别动我头!大爷的动不动摸我头,小太爷头上有伤你看不见啊?天天满大街找人打听那个符号,跟个无头苍蝇似的乱飞,说不定今天这贼就是你招来的!”

“伤口疼就对了,疼死你个不长心眼的。之前在马耳他是怎么被人坑进监狱的?吃亏吃多了就学会上心了。”

龙文章侧着身子蹲在椅子上,这个人如果有一刻是规规矩矩的,那恐怕是天变地异的预兆。沉默了片刻,等吵架拌嘴那个劲头过去之后他又欠欠地凑上来。

“哎,我今天可有收获。”

龙文章得意洋洋拽了拽孟烦了的袖子,趁势把一个金色的护身符递给他。

“我不在你干嘛乱买东西?”

孟烦了接过那个金制的护身符,翻来覆去查看一番后不得不承认这东西确实真。

“呦喂?眼力见涨啊你?”

“是吧,近墨者黑嘛。”

护身符形制上是很常见的安卡十字架,柄上铭刻着主人的尊贵姓名和神明的祝福。在那几个象形文字中间,有一个符号跟残缺海图上标记剩余部分埋藏位置的符号完全一致。

“上面怎么说。”

“没什么有价值的,就是说这个主人跟某位大祭司沾亲带故,身份尊贵,塞特神给他祝福什么的。这东西不得了啊,古埃及的神灵崇拜随时间变化很大,不同王朝崇拜的神明并不一致。塞特是下埃及的守护神,那个时代少说是公元前三千年左右啦。”

孟烦了出神地看着那个符号,它不存在于已经破译的古埃及象形文字之列,手中这个黄金打造成的文物确实展现了它的古老和神秘,可除此以外并没什么用处。

“你花了多少钱?卖家有没有说他是怎么得到这个东西的?”

“没说。那个家伙欠我人情,没花多少。”

孟烦了审视那个护身符太入迷以至于忘记了手里还攥着海图,他下意识把护身符凑近烛火查看时差点就把海图给点了。还好龙文章反应快抢了下来。

“我看你跟这东西犯冲。”

“大概。”

龙文章表示不能在冒失鬼跟前待着,不然老子连本带利全得被你赔个干净。孟烦了倒乐意他走远点,兴许自己还能安生点睡个好觉。

就那么一晃眼的功夫,睡眼惺忪的孟烦了盯着龙文章手里的海图猛然睁大了眼睛。

“等会儿!”

倏忽消逝的痕迹转眼便不见了,但孟烦了确信自己看见一行原本不存在的文字。所有人都被他吓得够呛,除了龙文章,丫立刻就兴奋起来。

孟烦了抢回海图,那片空白几乎让他以为刚刚惊魂一瞥不过是压力太大产生了幻觉。

“火!”

“什么?”

龙文章和上官戒慈已经明白了,一个人从孟烦了手里接过海图,另一个把蜡烛从烛台上取下来放到海图下方。烛火在一个安全的距离炙烤着古老的纸张,热流之下,原本只有一个符号标记的位置缓缓浮现一行小字。

“有门,有门。”

“这写的什么东西?”

所有人都围了过来,孟烦了掏出放大镜来仔细研读了一番。文字是阿拉伯语,他喃喃自语着念了出来。

“赞美他,伊姆荷太普。赞美他伟大的创见与奇思妙想,往后上千年的荣光,即是法老安眠的灵柩。”

“啥意思这是?”

孟烦了站起身来反复踱步,一高一矮的步伐看着像只小企鹅。

“这段话里的伊姆荷太普,是古埃及第三王朝的宰相。古埃及人信仰来世,当时的法老左塞尔希望能够拥有一个与众不同的陵墓,选择他来担任设计师。他设计的陵墓不是别的,正是埃及历史上第一座金字塔。也奏是说,我们压根不该来底比斯。”

“这儿是卢克索。”

康丫指出孟烦了的谬误,可孟烦了已经陷进重大发现带来的振奋里,没空说明卢克索就是底比斯古城的今称。

“那我们去哪儿?”

龙文章开口问道,孟烦了手指北方的星空,像是要上天抓月亮。

“孟斐斯,上下埃及之都,一切开始的地方。”

 

“我不敢相信这么多年来就没人试过。”

“谁试?这么重要的文物,谁会用火去烤它?”

两辆越野车在荒漠上尘土飞扬地前进,此处是距离孟斐斯古城遗址不远的塞加拉古代墓葬群,距离被开发成旅游景点的左塞尔金字塔不远。

龙文章坐在副驾上,开车的是丧门星。后座上是孟烦了和上官戒慈。孟烦了正扒着车窗看外面千篇一律的荒漠和炎炎日光,昨晚的兴奋和激动已经消散,因为事情到了既不浪漫也不学术的环节,偷东西。

一直以来川军团都搞错了方向,有了正确的指引后按图索骥便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最慢今天下午,符号标记之处的秘密就要大白于天下。

“每个人活脱半个鬼子,和一起就是一个鬼子。”

“用不着这么埋汰自己吧?”

“确实,因为您是孙殿英。”

“那还不如鬼子呢。”

车里四个人一齐笑起来,车厢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氛。也不知道龙文章这账怎么算的,反正这种攻击伤不到他就是了。

“我提醒您一下,不管我们等下找到什么,反正那里面没一件东西是属于中国的,您这次打算用什么借口说服自己?”

“你怎么知道我们会找到什么呢?再说了我们来这儿是为了海图缺失的部分,说不准还送考古学家一份大礼呢。”

“呦喂,那你说当年那艘船上的人脱离船队跑到这茫茫沙漠里来干嘛呢?不会跟咱们一样吧。”

“你今天话太多,再多嘴小心我军法从事。”

孟烦了缩回凑到前排的脑袋规规矩矩坐好,前车的尾灯就是这时候亮起来,丧门星跟着康丫把车停在一处低矮的断崖边。

望不到尽头的荒漠在前方到达边界,荒凉的石山在几公里外拔地而起,从那边蜿蜒流淌而来的季节性河水现在只剩干涸的河床,此刻川军团众人正好到达河边。

“这么近?”

“就这么近。迷龙、不辣留下扎营,蛇屁股准备声呐,其他人先散开观察一下周围。人工开凿总会有痕迹,应该不难找。”

确实不难找,也就花了一整天。傍晚时分蛇屁股才找到那处隐藏在河床之上的脆弱岩壁。难以想象它像这样等待了多么漫长的岁月。

起开横向的封石后,北非西沉的落日余晖映照着一个两米见宽的洞口,人工的石头台阶一路向下延伸到不知何处。

“有字呢。”

经不辣提醒孟烦了这才看见那行字,就在最后一块封石的底部,有古埃及象形文字篆刻其上。

“常世到此终结。”

念完这句令人脊背发凉的话,孟烦了不由自主抬头看向正打量那片黑暗的龙文章,对方无动于衷招了下手。

“蛇屁股。”

“知道。”

蛇屁股手里捏着个手榴弹一样的东西,他拔了插销顺手扔进那片黑暗,漆黑的球体在石头上一路滚动着,很快就没入那片黑暗。

“等下,成像要几分钟。”

探测器一路向深处滚去,回波被地上的接收终端捕获,在声波的世界里逐渐绘制成一张三维的地图。

“下面有很大的空洞,信号变差了,最深处大概有几百米。”

龙文章总算没法淡定,这也太深了。况且通道这么狭窄,出点什么事就是进得去出不来。他挠挠头发看向其他人,每个人脸色都有点发白。

“那个……上官女士,你就不去了吧。这几千年的霉气何苦去吸它?”

“那可不行,我也有我的工作要完成。再说,龙团长真的放心把我留在地上?”

“直爽好啊,那我把话说清楚,下面什么情况谁都说不准,真有什么意外我恐怕只能顾得上自己的人。”

“龙团长不用为我操心。”

“那好。烦啦、迷龙,还有上官女士,跟我一起下去做初步的勘察,其他人留在地上,”

“大爷的凭什么我去啊?”

“废话就你一个认字,我跑得了你都跑不了。”

迷龙是不想去的,但是可以跟上官一起确实很有吸引力。东北老爷们不喜欢叽叽歪歪,摸了摸后腰的手枪说没问题。

“别摸了,下去打谁啊?”

“木乃伊。”

迷龙理直气壮,倒给这件危险而严肃的事情平添几分滑稽可笑。

“小心点吧龙爷,像你这种舞刀弄枪的,一般电影里都是第一个。”

“那我也拉你垫背。”

“都别吵啦,准备准备,天黑之前我们要下去。”

如果说迷龙是悍匪,那龙文章就是山大王。迷龙就一支手枪,他直接上微冲,战术装备全都按照侦查渗透的标准来。

孟烦了本来没那么害怕的,被龙文章这架势给整怯了场,以前也去过一些古墓,从没见过龙文章这样如临大敌。

当龙文章把一支手枪塞给自己时,孟烦了的恐惧已经快要变成惊恐,一瘸一拐跟在龙文章身后低声发问。

“咱们这是打仗去还是考古去?”

“两手准备,稳妥。”

“你从来不让我碰枪。”

“以前你是良民啊,我不可能让一个大学讲师随便掺合这些打打杀杀的,造孽。”

“现在又有什么区别?”

“你是逃犯了,回不去了。”

龙文章正在收拾微型氧气罐和防毒面具,孟烦了一把拽住他胳膊瞟了眼不远处的发掘现场。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这跟那个罗盘有关系吗?”

“你指望我跟你说什么?我永远心中有数,我总能算无遗策?没有孟烦了,去做你该做的,再废话你就在上面等吧,我叫蛇屁股陪我们去。”

这种反应印证了孟烦了的猜测,他早就猜到可一直在闭着眼睛装瞎。因为在心底的什么地方他始终相信龙文章没有这么操蛋,一个甘冒风险闯进监狱救他的人,总不能是个彻头彻尾的混球。

“你大爷!!!”

这一声连洞口那边都听见了,龙文章反手把孟烦了嘴捂住拖到大石头后面,额头上青筋暴跳。

“你能不能别在这种时候犯病?”

“我犯病?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和那个上官在演双簧?我们被你卖多少钱一个!”

龙文章翻过身来直接把人压在身下,坚硬的石头顶着孟烦了后背,有那么一瞬间孟烦了甚至以为他要杀自己灭口。

“这件事总要有人去做,没有别的办法。这些年来你跟着我不黑不白干了很多糟烂事,可你一开始想要什么还记得吗?”

孟烦了沉默了片刻,接着回之以更凶悍的抓挠和脚踢。

“你少在这儿跟我提那套人类的瑰宝属于全人类的鬼话!打我们认识那天起你就是基金会的外围成员是不是!好啊,多崇高啊,可我们的命就不值钱吗?我们的命呢!”

狱中重逢到今天,几个月的时间里孟烦了终于伤害到龙文章。向来上蹿下跳的人此刻突然瑟缩了身子,仿佛有来自旧日的魔鬼在他身边低语。

“……下去再说,等你看过了真相,是走是留我都不干涉。”

 

到这里,地狱终于走到尽头。

强光手电刺穿黑暗,给这片上千年无人踏足的地下空间缀上银白色的光斑。漫长的通道已经被甩在身后,胆战心惊了一路的孟烦了这会儿有种被人欺骗的不忿。

别说木乃伊了,连陷阱都没有一个,这一路上最大的波折就是走的地方落差太大差点崴了脚。

不过孟烦了也没机会兴师问罪了,龙文章已经叫蛇屁股把探照灯送了下来,这会儿正在调试线路和电压,这里马上就将亮如白昼。

这处地下空洞不是天然形成而是人造的,仅从手电筒模糊的光亮也看得出。洞里有微风,洞顶有通向地面的换气孔。

孟烦了站在通道边缘睁大了眼睛试图在手电照亮的地方找到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除了一些砖石建筑的痕迹之外只能看到一个庞大的轮廓。似乎是座金字塔。

一座地下的金字塔。是谁?又是出于什么目的要在地下修建这样一座建筑?那个时代真有能够开掘至这种深度的工程技术吗?

“看入迷了?”

“好奇心是人的本能。”

孟烦了没好脸色给龙文章,龙文章则已经看不出刚刚的紧张和颓丧。显然,事情比他想象中顺利的多,长枪短炮一样没用上。

“别瞅了,费眼睛。我数三二一,尽情看。”

孟烦了甩开龙文章勾肩搭背的手连忙闭上眼,如他所料,边上这家伙根本就没数。现代工业的光源在一阵嗡嗡声里撕碎黑暗,孟烦了眯着眼睛适应了好一阵子。

尽管已经有所预料,可真的看清那石头建筑时孟烦了还是瞠目结舌。

漆黑的金字塔矗立在地下深处,左塞尔金字塔显然是仿造它修建的。规整漂亮的外形有着甲虫外壳一样的美感。正对入口的神道两侧是一座座高大的雕像,黑曜石的材质使那些神灵宛若来自地狱的魔鬼。

“这是…什么?”

眼前这东西跟金字塔差了十万八千里,叫它这名字只是因为没有更合适的词汇。

“我也不知道。”

龙文章坦诚,可孟烦了已经听不见他说话了。这上古洪荒中走来的古代建筑仿吸引着每一个渴求真相和未知的学者。这么多年来,孟烦了第一次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哪怕跟龙文章滚床单的时候他的心脏都没跳得这么快。

一步、两步,反应过来时孟烦了已经走到第一尊雕像跟前。仰头注视那双空洞的眼睛。

“伊姆荷太普。”

“啥玩意?”

迷龙也看迷糊了,不过他总记得要保护上官,没跟孟烦了一样说话都打颤。

“海图上那个名字,古埃及第三王朝的宰相,这位仁兄来头不小。”

隐隐的,有个答案像火苗一样在孟烦了心中燃烧,想抓又抓住不住。他茫然地穿过神道,一直走到金字塔脚下。

从这里望去更显得它高不可攀,孟烦了低下头来打量着那些浮雕和文字,甚至没意识到龙文章正扶着他的肩膀。

“这不是古埃及,不是巴比伦,什么都不是。如果不是此情此景,小太爷会以为自己正站在美国国会大厦的台阶前。”

孟烦了呼吸有些急促,那个火苗越烧越旺,几乎要让他疯掉。

“说出来,说出来就好了。”

“它……它更古老,比所有那些古老得多。”

“就这,多大点事看给你吓得。那古董就是越老越好嘛,不然干嘛来这儿?”

孟烦了瞪着迷龙,仿佛他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可迷龙不吃这套,他已经开始上手了。

“这玩意真不真啊?还没我们家那边冰雕漂亮。”

“龙爷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简单点说,这是金字塔祖宗,是不是?怎么不知道呢?值多少钱呢?”

孟烦了想说点什么,上嘴唇下嘴唇终于发现自己一直在发抖,世界观整个炸开的冲击让他抖若筛糠。

“好点没?”

龙文章就在身后,这儿没有木乃伊和生死局,只有一个无可辩驳的真相。

“你…早就知道?”

“我不知道,不知道它会是这个样子。好点了就自己坐会儿,我还有正事要办。”

所谓正事就是寻找缺失的海图,而最有可能藏东西的地方就是眼前的金字塔。孟烦了开玩笑说龙文章是孙殿英,可龙文章显然没有那孙子使炸药的无赖手段。

眼下有两个人对海图最在意,一个是龙文章,一个是上官戒慈。孟烦了还得缓缓,只好他们两个来拿主意。

“你的副官好像对我们的计划有所察觉。”

“察觉不察觉就那样,无伤大雅,关键是我们怎么找。这么大的建筑,专业的考古队来恐怕得花一两年才敢下手。”

龙文章讪笑着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来,上官听罢没有多说,会意地拉着试图听悄悄话的迷龙去了旁边,给龙文章留下独处的空间。

跟这种人共事真是吓死人了,动一动嘴皮子人家就知道你在想什么。龙文章看了眼还在发呆的孟烦了,无奈地撇了撇嘴。

别人或许没办法,但就像孟烦了说的那样,龙文章偏偏就是有办法。他从脖子上取下一个金属的指针,把它插进自己上衣口袋里一个黑色的小盒子。

随着一阵机关转动的声音,小盒子啪嗒一声弹了开来。一个小巧精致的罗盘跃然掌中,本应指北的指针眼下正在做完全无规律的圆周运动。

“天灵灵地灵灵……”

孟烦了隐约听见龙文章在念叨些乱七八糟的,这让他想起第一次见到这家伙的时候。爱上他并且跟他私奔,孟烦了不知道哪一条更疯狂。

什么都变了,又什么都没变,那难道是我自个儿变了?龙文章的话还回荡在耳畔,发了这么多年的疯,到底是为什么?

看着眼前充满异质感的金字塔,孟烦了看见一个把人类迄今为止的历史学彻底推翻的炸药。这令他感到恐惧,跳大神的龙文章则令这种印象变得更加强烈。

“大爷的你别招魂了成不成!”

也许是故意的,孟烦了话音刚落龙文章那边就出现了变化。与山峰一般古老的金字塔内部突然传出沉闷的巨响,迷龙吓得枪都掏出来了。

一扇沉重的石门缓缓升起,打开了一处位于金字塔中间的隐秘入口。还没等孟烦了猜测这和龙文章念叨的那几句有什么关系,那个黑黢黢的洞口里居然传来了脚步声。

烟尘里有什么东西冲出了金字塔,一座几千年未曾开启的古代遗迹里居然有活物!

 

微冲的子弹像泼水一样打出去,除了龙文章没人看清那是什么,它丝滑地栽倒在金字塔上顺着石头阶梯一路滚了下去。

等尘埃落定孟烦了才从雕像后面探出头来,倒在神道正中央的是个裹着布条的干尸,早就拉着上官躲远的迷龙吱哩哇啦喊了起来。

“真有啊!不是这咋还能动呢?起尸也不带这么起的啊?”

俗话说神鬼怕恶人,而川军团最不缺的就是各路恶人,迷龙更是恶人老大,见着这么惊悚的画面第一反应居然是上去一脚踢飞干尸的头。

“别乱嚷嚷,早死了,还能动是因为剧烈的氧化反应,残留的肌肉骤然收缩。”

龙文章说得对,那具干尸转眼就开始风化,原本只是泛黄的布条再看第二眼已经烂成渣了。

“装吧你就,谁刚刚清空一个弹匣?”

“呦喂烦啦,又会说话了?”

“您那宝贝海图可别跟着烂了。”

“那不会。”

刚才的突发事件确实吓到了龙文章,看见孟烦了那意味深长的笑容时他才反应过来,这是小猪崽子套他话呢。

“劳拉和德雷克勾搭在一起,小太爷可得小心点自己脚下。”#注1

孟烦了没再多说,这种境况下,一个心里有数的团长总好过心里没数的。

金字塔内部的空间非常狭小,上千年的的封闭之后这里显得安静而深邃。跟外面繁复肃杀的造型不同,建造内室的人像是极简主义的爱好者,除了一个用来陈放海图的平台和一扇坍塌的石头拱门外什么也没有。

孟烦了回头望向出口,隔着防毒面具狭窄的视野,他看见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整个内室面向出口一面的墙壁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抓痕,像是有一头凶猛的老虎曾经被困此处。

“那玩意真是活的。”

“死啦。”

“那你怎么解释这些?它是被活埋……不对,是被关在里面的!”

“现在死透了,别自己吓唬自己,过来看这个。”

说话间龙文章已经取到了海图,正把它和已有的那三分之一叠起来。看他无所顾忌的样子,好像那不过是旧货市场淘换来的破纸。

“我说,既然东西到手咱们撤吧。”

“烦啦你不研究一下这地方?”

“看不懂,干脆不看”

龙文章也就这么一问,其实早就准备开溜了。趁着他安排物资准备撤出地下的时候,孟烦了抽空四下转了转。

嘴上说着不想看,身体却很诚实。这个狭小的内室看起来非常违和,如果金字塔的外表还很符合古代文明和原始信仰的特征,这个光秃秃的室内空间则显得太干净了。

没有壁画,没有浮雕,没有造型繁复的柱子。如果不是这样的恶作剧成本过高,孟烦了会以为这是个愚人节玩笑。在那个人类刚刚走出原始洪荒的遥远过去,怎么会有这样的神庙呢?

除非它是出于某种特定的目的而建造出来的,这个目的非常特殊,所以金字塔内部不能有任何多余的东西。

什么目的?看起来就是为了存放一张海图,海图上标记了一艘明代沉船的位置。

孟烦了差点笑出声,这太荒谬了,事到如今谁要再相信这趟是为了找一艘船,那他就是天字第一号大傻瓜。

紧接着孟烦了把视线投向那扇坍塌的石拱门,并很快意识到相比较那个存放海图的平台,这个石拱门才是内室的核心。

在这样深的地底世界建一座金字塔,然后在里面再搭一座拱门。这种脱裤子放屁的事情显然不是正确答案,又或者……

防毒面具视野太差,想不出答案的孟烦了心烦意乱,回头看了眼其他人。龙文章在跟蛇屁股收拾电缆和探照灯,迷龙在给上官讲故事,上官被逗得呵呵笑。

还有……那谁来着?

哪怕小时候被家父关小黑屋时孟烦了都未曾体验过这般透彻心扉的极致恐惧,在这深埋地下的神秘空洞里,不知什么时候居然多了一个人!

那个黑影离龙文章如此之近,几乎已经摸到了他的身后。来不及说话,嘴巴干涩到发不出声,孟烦了只能做这个距离上自己唯一能做的事。

砰!!!

子弹没有命中,刺客挥刀把子弹给弹开了。孟烦了持枪的手在抖,他总算确信那是个人,穿着黑色的夜行衣。

刀刃紧跟着划破空气劈向龙文章的头,多亏枪声的提醒,龙文章躲开了这要命的一击。他像只山魈一样怪叫起来,那动静比鬼怪还要吓人。

小规模的枪战没能打起来,袭击者如同黑夜幽灵,眼见偷袭不成几次闪身就不见了踪影。

之后的几个小时,所有人把金字塔附近翻来覆去搜了个底朝天,愣是什么都没找到。

 

“肯定跟那个小偷一伙的,瘪犊子玩意够锲而不舍的。”

迷龙坐在篝火边对这件事下结论,此时川军团已经带着两份海图离开了遗迹,回到了距离最近的一个小镇。

“入口被我们守着,他怎么跟进去的呢?”

“是忍者啦,他的刀能劈开子弹的。”

事情发生时蛇屁股就在龙文章身边,看得特别清楚。不管是狗屎运还是真本事,这个居心叵测的家伙确实可怕。

“丧门星你能不能劈子弹?”

“比声还快,不可能。”

“就该让我下去四面给他布上地雷,叫他有来无回。”

众人七嘴八舌越说越害怕,直到龙文章和孟烦了从外面回来回才停下。龙文章拿起水壶啜饮生命之源,放下水壶便说出不中听的话来。

“明天出发。”

“明天?这沙漠走一趟人都快累死个屁了。”

“你想休息啊,去跟忍者大师说,看他给不给你机会。”

迷龙没有坚持,目光在龙文章和孟烦了身上游移了一阵子。

“你俩不是吵架了吗?不吵了又?”

“关你屁事!”

两人异口同声地怼回去,龙文章像是还想说什么,可孟烦了转身就回屋睡觉去了,他现在没心情跟人吵架拌嘴。

某人嬉皮笑脸地跟进屋来,孟烦了捏着衬衣下摆坐在床边,还在为今天的事情生气。

“出去,小太爷要就寝。”

“只有你能做到。”

“做你大爷!小太爷留不留下还没决定呢!说不准我明天就走。”

孟烦了脱衣上床,龙文章厚颜无耻,居然跟着他钻进被窝里。这家伙有求于人的时候很会扮可怜装乖乖,孟烦了侧过身不理他,龙文章就摸他大腿上的伤疤。

“嘶——!”

“嘶——?”

“你说的啊,分手炮。”

“你不没同意吗?”

“您可要点脸吧。是,那底下的东西了不得,可是关我们屁事呢?”

“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这回小太爷还就觉得真,为这么一破事我放弃了多少东西?结果整到最后就是这么个怪力乱神的荒唐。认识你我够倒霉了,所以你那个计划想都别想!”

“烦啦烦啦,好烦啦,还能是谁啊只能是你。”

“您不是神通广大吗?谁来都没办法的门,你念几句咒语就开了,你干脆变一个我出来呗。”

“……我是瞒了你很多事,我是有苦衷的。”

“你有苦衷,所以就骗着我们去死?”

“怎么能叫去死?今天最大的危险是人祸,而且还是冲我来的。”

孟烦了总算转过身来,因为龙文章在身后的手实在不安分,他得转过来防守。

“你今天差点就死了。”

“这不多亏你救了我一命嘛。”

“那您也救我一命吧,饶了我成吗?”

“离开我你就自由吗?你信我一次试试呗?”

孟烦了等的就是这个,他竖起一根手指打断龙文章的话头,顶着枕边人的胸口要他发誓。

“除非干完这票你再别祸害任何人,跟我走吧。”

龙文章愣了片刻,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来。

“好,估摸着我还能干个司机啥的。”

 

注1:游戏《古墓丽影》和《神秘海域》中的主角,因其走到哪里哪里塌的特性,被玩家戏称为古迹毁灭者。


四.  恰同学少年

印度—加尔各答

刚刚下过雨,咖啡馆里的冷气没有开,老板打开了气窗来通风。坐在沿街的一排座位上望向窗外可以看到维多利亚风格的连排建筑,如果不是空气里挥之不去的香料味,你会以为这里是泰晤士河边的某个地方。

门口的风铃响起来,一个身材瘦高的青年走进咖啡馆。穿西装打领带的装扮看着像是刚从哪栋写字楼出来吃饭的上班族。

时间是晚上八点,太阳刚刚落山,天边还有最后一点余晖。咖啡馆里三三两两坐着刚下班来这儿吃完饭的人。青年四下环顾了一番,看样子没有找到自己想找的人。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阵子,青年选择往咖啡馆深处走。经过某个背对的卡座时他才发现那里是有人的,此人伸手拽住青年的裤腿迫使他面向自己。

“译哥,连我都认不出了?”

“你……烦啦!真是你?我……你坐的这里我看不太到嘛。”

也难怪阿译一开始没认出来,孟烦了今天穿着件朋克风的夹克,还人模狗样戴了副墨镜。这套装扮跟阿译记忆里的孟烦了差太远了,即便孟烦了摘了墨镜冲他坏笑他也不敢认。

“傻啦,这么久不见怎么话都不会说了?”

“烦啦你变化真大。”

“你也是,以前我看你穿西装就想笑,现在真是男大十八变了,气质顶好。”

“真的呀?”

阿译习惯性地低头看自己,好半天才意识到自己这是孟烦了的打趣,眼看孟烦了窃笑自己也跟着笑起来。

“想一个人太久了,连他的毛病也觉得亲切。”

“译哥你可千万别,你一想我我就要遭殃。老板,再来份脆饼。”

说是咖啡馆,但是店里主要提供的食品都是印度的特色面食,搭配咖喱、肉类和蔬菜浓汤。当然如果你一定要,店里也提供西餐。

“烦啦你吃得惯这个?我这么久了都吃不惯。”

“我是第一次来印度,尝尝呗。倒是你,印度工作这么多年,怎么还吃不惯?”

“什么都要加香料,我不喜欢。”

“难怪了,译哥你是上海人嘛,精致。”

“你这是刻板印象。”

“但是您完美符合了这种刻板印象不是?”

阿译正待争辩,点好的晚餐上桌了。孟烦了表示自己已经吃过,阿译也就没客气。刚刚那样的争论和斗嘴确实久违了,跟孟烦了如今已经熟悉的那种并不完全一样,攻击性没有那么强烈。

“怎么样混的,印度人好相处吗?”

“都一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国,这交流项目眼看着我都要成话事人了。”

“可以啊译哥。”

“不算什么,你要是还在,如今可能都教授了。”

阿译并不习惯用手吃饭,没有筷子他只好用刀叉来收拾卷了菜的脆饼。放以前孟烦了会嘲笑阿译的笨拙,可如今他变得没那么促狭。

“你呢烦啦,你……”

阿译没能问出口,因为他突然想起眼前这位同学的身份,只好匆忙改口。

“你来这里安全吗?”

“放心吧,也不看看咱们是在哪儿。”

“那就好,我听说你是被人栽赃陷害。”

“一半。”

“什么意思?”

“一半是栽赃陷害,一半是咎由自取。”

阿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变化并不只发生在穿衣习惯和说话方式上。无论怎么提醒自己,阿译始终不能把国际通缉犯和孟烦了划上等号。相比之下本人现身说法就有说服力多了,阿译一瞬间甚至觉得有些恐惧。

阿译突然想起自己曾经用孟烦了的例子来教训家里的侄子侄女,说认识不三不四的朋友最后就是这样的下场。

“你来找我是想……”

“我来看望朋友不成吗?”

“骗人,那之后你一个电话都没打过。”

孟烦了有些赧然,这事确实不地道。林译是他大学期间为数不多的朋友,不管遇到多少事,逢年过节总该打个电话的。

“我的错,这不将功折罪来了嘛。”

“烦啦你知不知道,每次要做坏事的时候你就是这个表情。”

“坏事?什么坏事?”

阿译擦擦嘴把脆饼放下,能让一个通缉犯有求于人的必然不是好事,这已经不是一场普通的同学聚会了。

“烦啦,咱们关系铁,只要不是违法乱纪,我一定帮你。”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去我车上吧。”

阿译起身时脚步有些发软,尽管他一直自诩有理想也讲义气,可经过刚刚短暂的接触,孟烦了在他眼中已然成了危险的代名词。

孟烦了开车来的,还是川军团在埃及用过的那辆越野车,车里没其他人。

“去哪儿?”

“不去哪儿,就在这儿。译哥您没事吧,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就出那么多汗。”

“我没事,你长话短说。”

孟烦了没废话,伸手从置物盒里取出一个文件夹递给阿译。文件是去年印度西孟加拉邦政府组织的一场大型考古活动的报告。

“有印象吗?”

“我知道的,还去现场观摩过,我记得出土了很多孔雀王朝时期的文物。”

“这是表面上的,实际上有相当一批文物根本没有登记造册,本地官僚有人中饱私囊,把这批文物直接转手卖给了这个人。”

资料翻到下一页,正中间那个男人的照片阿译非常熟悉。整个西孟加拉邦最大的地产商,著名的慈善家和收藏家桑贾伊·潘迪特。

“这人我熟,我还跟他打过高尔夫呢。”

“呦喂,上流啊译哥,那我找你算找对人了。”

“你别急着对,跟我说这些干嘛?”

“这位潘迪特先生每半年会在他的大豪宅里举办一次慈善晚会,届时会有很多名流受邀出席。算算时间差不多就是下周末,想必你已经收到请柬了?”

“我是绝对不会……”

“听我说完,我想请你帮的忙很简单,就是把我作为你的朋友介绍给潘迪特先生。”

阿译没有立即答应,转头去翻看孟烦了给他的资料,过了半天才踯躅着开口。

“你不是想跟他交朋友,你是为了他的私人收藏?你想让我当你的共犯!”

“别喊。”

孟烦了警觉地看了下无人的停车场,转过头来他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了,阿译看着他不由打了个冷颤。

“那批文物里有一件非常宝贵的东西,潘迪特先生根本不知道它的价值。不过我的想法是如果能买下来最好,事情未必就要发展到你所想的那一步。为了这个目的我得先认识他,这就需要一个介绍人,也就是你,林译。”

“未必,那就是说……”

“就算真的到那一步,我们也不会在慈善晚会当晚动手,跟你也没有任何关系。”

话说到这里,该清楚的都清楚了。阿译鄙夷地看着孟烦了,仿佛他是什么病原体。

“你打电话来的时候我该直接报警,你怎么就成个贼了哇?”

“你现在还来得及报警,我不会拦着你。这件事里你的风险很小,但不是完全没有,是我对不起你。”

面对阿译的鄙视孟烦了不为所动,他很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德行。这是知晓真相的代价,他或许会后悔,但不会犹豫。

“你永远拿我当跟班!我就是被你嘲讽歧视到今天的一个大冤种!”

“这哪儿的话?译哥您别发神经,行不行就一句话?嘿嘿嘿?怎么还扇自己巴掌?”

孟烦了被情绪失控的阿译吓得不轻,他正想上手阻拦,这家伙突然喘着粗气安静下来。

“行。”

“啊?”

“你来找我我很高兴,因为我们是朋友。反正我在这每天干的也都是违心的事情,那就还不如为朋友做事来得痛快!”

 

桑贾伊·潘迪特的豪宅金碧辉煌,即便在富人区风格各异的别墅里也是最豪华的那一栋。

车道两旁是大气的草坪和亚热带园艺,豪宅主体有三层,在半山腰一处平地上俯瞰整个加尔各答。后现代主义的建筑设计突出不规整与整体性,复合材料的建筑外墙和大落地窗确保美观的同时还兼顾安全可靠。

在私人宅邸举办慈善晚会并不常见,一般来说这种事都恨不得越多人知道越好。大小的豪车停满了独立的地下停车场,宾客中包括各行各业精英阶层和活动家。

相比之下林译的专车就显得逊色一些,不过中国驻印大使馆的车倒也算别致的风景线。作为国家级学术交流项目的负责人,林译的正式出行绝对够资格。

除了司机一共有三个人,孟烦了拄着手杖身着礼服跟在阿译身后,他们旁边是穿着商务款西装的龙文章,他的角色是助理。

阿译今晚有点不自然,可能因为他心里清楚身边跟着两个贼吧。自己居然在这么正式的场合做这种有损国家形象的事,他觉得自己仿佛一个特务头子。

孟烦了强忍着揉眼睛的冲动四下扫视,他左眼的视野里有一个操作窗口正在分析和转播他看见的每一个画面,这个隐形眼镜形制的处理器可不仅仅能充当摄像头的功能。

“史蒂森安保,国际通用的警报系统,小意思。”

“蛇哥我知道您很想炫耀,但能不能别在小太爷耳朵后面吹风?”

“我寂寞嘛,为什么每次这种活都是你扮名流我爬通风管?”

“你是属蟑螂的,天生爬通风管的命。”

“都给老子闭嘴。”

龙文章在边上悄声说话,阿译回头木木呆呆地看看龙文章又看看孟烦了,不知道是惊讶于这两个贼的胆大包天还是觉得自己帮错了人。

“译哥别看我,潘迪特过来了。”

“林先生,久违了。”

钱多到没处花的地产大亨潘迪特先生今晚穿着白色的礼服,年仅四十多岁的他自继承家族的生意以来便大刀阔斧地推行先进的管理理念,在整个印度东北部有非常强劲的势头。

趁着阿译跟人说话的时机,龙文章在孟烦了身后悄悄拍了下对方的手掌,孟烦了会意地把身上的请柬传给他。

龙文章混进来当然不是为了跟孟烦了一起,如果真的要下手偷那最后一份海图,有很多前期的准备最好今晚就搞定。这两手准备一文一武,都必须做到万无一失。

“哦,跟你介绍一下,孟大孙先生,在北京他是我知道的最棒的收藏家。”

孟烦了用眼角的余光确认龙文章已经消失在舞池对面的人流里,转头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迎了上去。

“潘迪特先生,很高兴认识您。”

隔着热情洋溢的印度歌舞,龙文章站在宴会厅角落静静地目视孟烦了在潘迪特的邀请下走向二楼的楼梯。

“屁股,给我指路。”

“左边第三扇门,进门向下,用我给你的编码器解开门锁。服务器机房应该就在最里面。”

龙文章闻言开始行动,今晚的主要任务其实是给豪宅的独立计算机系统上传一个病毒,这个恶意软件只要不激活就完全无害。

这次前期侦查分了三组,行动组包括龙文章和孟烦了,以及负责接应的专车司机不辣。情报组主要是蛇屁股和负责保护器材和人员的丧门星以及司机康丫。

后备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迷龙,没有意外发生他就负责在家里保护上官戒慈。这不是开玩笑,上官是川军团和基金会联络的唯一方式,并且视网膜处理器可以实时转播画面,她不用亲临现场监工。

这边龙文章进展顺利,蛇屁股的注意力便从监视器二号移到一号上。比起那边的水泥墙,孟烦了视角里的画面则极尽奢华之能事。

潘迪特的收藏室完全称得上是个博物馆,并且藏品绝不仅仅包含印度文物。这还仅仅是他展示出来的部分,那藏着第三份海图的地下保险库只会更加令人咋舌。

“令人赞叹,这是阿育王时期的吧?”

“跟懂行的人说话就是方便,不错,这整幅壁画可以说是我最得意的收藏。”

蛇屁股快被金碧辉煌的景象给闪瞎了,喃喃地在通讯频道里吐槽。

“这真是搞慈善的吗?他家一块地砖就能养活贫民窟十口子。”

“蛇哥您能安静会儿吗?”

“孟先生你说什么?”

孟烦了假装在观赏猴神阿鲁曼的一尊雕像,脸上堆笑继续夸赞对方的藏品。

“没什么,我说漫步在这条走廊里仿佛行走在活的历史当中,这是只有文明古国才能拥有的底蕴和体验。”

饶是在这种场合磨练了这么多年的阿译,也得惊叹于孟烦了的脸皮之厚。这家伙说起自己在北京那些根本不存在的收藏时头头是道,自己甚至连话都插不上。

“这里堪称印度历史的时光回廊,不过…我好像没有见到石器时代的文物,您不喜欢那些原始的器物?”

“像您这么内行的学者自然会发现这一点。不过我得说没那回事,文明肇始的器物有着再多金银和工艺都无法掩饰的独特魅力,但因为太过珍贵,它们并不在这里。”

孟烦了跟阿译对视了一下,呵呵笑着摇摇头。

“意思是说您还有更多的收藏?这让我难以相信,仅仅是这一个屋子就足够我待上两年。”

略显生硬,不过兴头上的潘迪特并未在意。孟烦了是林译介绍来的,并且他的谈吐和专业水平已经说明了一切。

“那恐怕我要让你吃惊了,请二位稍作等待,我先为今夜致辞。”

慈善晚会自然是少不了募捐的,今天的主题是为贫困地区新建学校,潘迪特发表了名为国家的未来是孩子的长篇大论,孟烦了在下面听得昏昏欲睡。

“这就妥了?”

“收藏家嘛,大概都是一个路数,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何况他确实有品位。自信点译哥,你也是专家。”

潘迪特总算结束致辞,响亮的掌声让孟烦了清醒了一些,正好看见龙文章从侧门闪身出来。这标志着今晚的首要任务已经顺利完成,接下来就看潘迪特的宝库会给人怎样的惊喜了。

 

与此同时,蛇屁股在豪宅地下的通风井里挪了挪屁股,呆坐几个小时实在无聊。跟他一样无聊的还有正在地下停车场等待晚宴结束的不辣,为了防备意外他一直待在车里。

情报组的撤退线路和行动组不一样,康丫开着辆箱式面包车在盘山公路外侧一个荒地里等着,丧门星和蛇屁股在一起。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现场除了豪宅里的三个人和一直看着监视器的蛇屁股,没人知道计划具体进展到了哪一步。

不辣盯着后视镜里的自己摆弄头发,今天的造型太严肃了他有些不习惯。停车场很安静,其他司机都去豪宅外面的休息区抽烟解闷了。

停车场电梯到达时的叮咚声打破了这份安静,不辣抬眼看了一下,电梯那边有几个服务生推着餐车和一些杂物出了电梯,沿着停车场的车道向地上走去。

不辣收回视线继续放空自己,今晚他的任务就是开车,龙文章下命令之前他哪儿也不能去。那几个服务生飞快地走过不辣面前,其中一个人掀开餐车的盖子从里面捧起一柄银色的长枪。

“对表。”

冷漠的人声没有温度,不辣看着他们把一支支步枪从餐车里取出,呼吸不由窒住了。

 

电梯门打开时孟烦了觉得有些失望。像他去过的那些保存文物的仓库一样,恒温恒湿,空气永远是那么冰冷,与其说是保险库不如说是墓地。

处理器在看见保险库全貌的瞬间就忙碌起来,画面捕捉到的每一个防护设施都被如实传送到另一头的蛇屁股那里。

按孟烦了的要求蛇屁股没多嘴,不过那些需要重点关注的区域被他高亮标记了出来,孟烦了只用把视线投向对应的区域。

压力感应器、热源探测器、全方位红外动作捕捉以及自动闭锁的保全装置。潘迪特几乎把所有的先进安保装置都整合到了一起,想从这里面偷东西纯属天方夜谭。

不过城堡总是从内部被攻破的,有了龙文章今晚上传的病毒,这件事的难度会大大降低。

保险库的文物分类存放,孟烦了走过书画区时并未停留,只是站在边缘打量了几眼。

“怎么样孟先生?”

“……完全超过我的想象,您确实是印度首屈一指的收藏家。”

保险库里有一组小沙发和吧台,显然主人经常在这里自斟自饮。阿译坐下来时显得有些迟疑,他总担心孟烦了会冷不丁从衣服里掏出枪然后逼潘迪特交出钥匙。

“不知道上次我提到的事情林先生有没有再考虑考虑?”

“呃,那件事我一个人说了不算,恐怕…”

“没关系,跨国投资我也很谨慎,不过中国是个非常庞大的市场,我对它很有信心。”

孟烦了装出一副深受此地震撼的样子,没有提出看一看书画区的要求。那显得太刻意,日后出了事难保潘迪特不会有所怀疑,到时候阿译会被牵连。

不过搞清楚海图在哪里还是很有必要的,进来一次机会难得,能到手的情报最好别放过。

“来吧先生们,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这么好的机会孟烦了当然不会放过,他率先端着自己的酒杯站起身来。可还没等离开吧台,来自头顶的猛烈震动便把三个人全都晃倒在地,随着孟烦了耳朵里一阵尖锐的蜂鸣,整个保险库的电力都被切断了。

灯光彻底熄灭的瞬间,孟烦了发现自己的耳麦和左眼处理器都失灵了。趁着四下一片黑什么也看不见,他把它们摘下来扔进了自己兜里。

“烦啦!你不是说……”

孟烦了循着声音一把捂住阿译的嘴,接着仔细分辨起头顶的动静。计划出岔子了,而且是特别大的岔子。

“潘迪特先生,可能是地震了,这里应该有备用电源吧?”

“呃——有,它应该自己亮起来才对。”

“您没事吧?”

“我被酒瓶砸了脑袋,艹。”

“阿译,扶潘迪特先生起来,我们有麻烦了。”

孟烦了扶着墙慢慢前进,刚室内的布局在脑子里还很清晰,不至于连路都找不到。他掏出手机来试图联络地上,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地发现自己的手机也被烧了。结合刚刚耳朵里的白噪音和轰鸣,孟烦了有了一个推测。

“电磁脉冲。”

“什么?”

阿译和潘迪特异口同声,孟烦了尽量压抑自己紧张的情绪,试图理清眼下的状况。

“EMP,有人释放了电磁脉冲炸弹,所有电子元件和线路都被烧了,彻底损毁。能够传达到地十来米深处,这样的强度和能量,只可能是军用的产品。”

“什么?你是说有人袭击了会场?我的上帝,你知道今晚来了多少重要人物吗?”

“肯定没错,恐怕这是恐怖袭击,而且我不认为这是冲某位政要来的,我向您保证,他们的目标是这里。”

这里的最后一份海图。

孟烦了在心里默默地补充道,回想起那个入室偷窃的小偷和地下遗迹中无声尾随的刺客。幕后黑手眼看寻常手段奈何不了龙文章,终于坐不住要粉墨登场了。

“潘迪特先生,我问您一个问题。”

潘迪特还在消化孟烦了连珠炮一样冲他丢出来的语言炸弹,闻言茫然地看向黑暗里的孟烦了。

“什么问题?”

“这个保险库里的东西比你的生命还重要吗?”

问题的严重性不加掩饰地摆到了明面上,潘迪特沉默了一阵子,愤怒地哼了一声。

“你好像对这些情况特别清楚?”

“我向您发誓,这件事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想和您达成一个协议,如果您想要尽可能地保全此处的珍贵文物,保全您和那些尊贵客人的生命,我强烈建议您听听我的建议。”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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