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e shot ,one kill

混沌杂食,关注请留意

【2:00】【团孟】寻枪

警察龙×线人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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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龙文章来找孟烦了是在半个月前。

那之前一周辖区出了件大事,到处都是军车和警车,往国境线去的山路恨不得设几十个卡。可惜龙文章那天在城关农贸市场埋伏了很久,手机一直没开机,也就没见着这大场面。

市场外面警笛长鸣,市场里面照旧人声鼎沸。农贸市场紧邻汽车站,隔条街就是城中村。此地人员密集流动频繁,三教九流混迹其中,而龙文章要找的人是整个禅达最滑的泥鳅。

每次找这人都跟抓犯人一样,龙文章怀疑要是有机会这人一定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好让他再也找不到。这让他时常觉得委屈,自己哪有那么吓人?

“烦啦。”

面前正在跟发廊老板娘调笑的男人佝偻着背,穿着身破旧的夹克。龙文章一出声男人就猛地一缩脖子想溜之大吉,被他提溜着衣领拉进发廊边上巷子里。龙文章毕竟是特警出身,劲道势大力沉,胳膊把脖子一环就把人牢牢制住。

“烦啦烦啦,你可真不好找。”

“大爷的松手!”

孟烦了直呼晦气,好不容易过两个月安生日子这太岁又找上门来了。他被龙文章逼进垃圾桶边上的墙角,想跑除非长出翅膀。

龙文章下手没轻没重,孟烦了肩膀被他抓得生疼,挣又挣不脱,急得只好张嘴咬。这是一记昏招,龙文章反手掐住下巴往墙上一顶他就只剩下跪地咳嗽的份。

“警察…咳咳……警察打——”

话没说完,龙文章蹲下来捂住嘴不让喊。他像是这才意识到自己给人弄疼了,可惜没有丝毫反省的意思。

“看你瘦的,这才到哪儿就吱哩哇啦乱喊。要不我送你去拘留所过段日子?那里伙食可比你这一口饱一口饥的好。

“呸!小太爷谢谢你啊,免了。”

孟烦了扶着墙站起来,小眼睛贼溜溜盯着龙文章身边的空隙看,看样子是打算一有机会就溜之大吉。

“别琢磨了孟瘸子,缺钱吗?”

“不缺!”

孟烦了回得斩钉截铁,无事不登三宝殿,他太清楚这人是个什么德行。

“那就白干。”

“嘿?我什么时候说要帮你?”

“上次倒卖缅甸布的事……”

“您少来这套,小太爷我许可证到手了,你不能抓我!”

龙文章是个执行力很强的人,听完这话立马上手搜身,把人按在墙上从上到下摸了个遍,最后把那个所谓许可摸出来揣进自己手里。

“还给我!”

孟烦了奋起直追,龙文章一只手按着额头就让他彻底歇菜。长期营养不良风餐露宿,三无人员孟烦了根本打不过他。

世上居然有这么无耻的人,孟烦了今天可算是见识到了。胳膊拧不过大腿,自己这些年没落到卖器官的地步多亏了龙文章的接济,可代价就是在他跟前出卖自由。

龙文章把那个许可证举高了不让孟烦了抢,孟烦了想起高中那会儿欺负人的校园恶霸。那小子姓什么孟烦了忘记了,也是举着他写给同学的情书一边公开处刑一边转着圈不让他抢。

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还是像个傻子一样被人这样玩。孟烦了泄气得很,狠踹了龙文章小腿一脚放弃抢夺,缩回墙根蹲下来喘气。

孟烦了其实个子挺高的,就是太瘦再加上残疾让他看上去很小。日光顺着巷口照进来,龙文章一眼看见那头乱毛里稀疏的几根白发。

“哎嘿烦啦,这次真的改邪归正啦?”

龙文章就着阳光仔细辨认上面的公章,孟烦了响亮地哼了一声作为回应。

有点冷场,孟烦了那个逆来顺受的样子龙文章看了很烦躁。一直扮演恶霸的他蹲了下来,那张许可被叠好装回孟烦了上衣口袋。

口袋里除了一个干瘪的钱包就只有一张照片,照片坚硬的边缘碰到食指,龙文章触电一样把手抽了出来,郑重地在孟烦了胸口拍了几下。

“给家里写信了吗?”

“他们早当我死了。”

“别当个孽畜子,抽空联系一下。”

“关您屁事?”

孟烦了一直低着头,现在总算抬起头来,只可惜是为了对龙文章怒目而视。一纸许可,看似无足轻重却意味着一种新的希望,意味着经历过牢狱之灾的人也可以挺胸抬头往前走。

“等攒够钱我就回北京。”

“…想离这儿远点?”

“主要是离您远点。”

孟烦了挑衅似的怼回去。龙文章不欠他什么,甚至自己还前前后后欠了人家几万块。可他还是从那双疲惫受伤的眼睛里得到复仇的快意。

“你总记得往前看,要不我喜欢你呢。”

孟烦了嗤笑一声接过龙文章递给他的一部手机和一卷现金,每次龙文章派活给他就会买部新的翻盖机用来单线联系。

“我对不起你孟烦了。”

“别恶心我,具体什么事?”

“丢枪了。”

孟烦了愣了片刻,耳边仿佛响起那个雨夜的雷声。可最后他什么都没说,飞快地把手机和钱揣进兜里瘸出巷子,消失在熙攘的人群中。

 

2

雨很大,全身都在疼,左腿根疼得最厉害。周身的疼痛里唯独心口一阵一阵发木,什么感觉都没有。

鲜血染红了手掌,怀中人的生命像眼前模糊视线的雨水,汹涌地从指尖流走。警笛声越来越响亮,红蓝亮色的闪光刺穿暴雨激起的烟幕,照亮受害者死前惊恐的表情。瞳孔已经散开了,无光的深渊吞噬着雨水。

孟烦了冷不丁从床上坐起来,额头上全是汗。睡觉前忘开换气扇了,房间里闷热得很。外面已经快黑了,今天的晚饭还没吃。

也许是被噩梦吓到的缘故。孟烦了觉得心跳特别快。他连忙下床去洗脸,发现镜子里自己的脸色苍白得吓人。

这样可不成啊,看着像是饿死鬼。

出租屋里空间狭小,跟房东相熟所以孟烦了获准使用一楼的炉灶,省掉了买电磁炉的开支。今天要见人,孟烦了决定吃好点,面里多打个鸡蛋。

最体面那件衣服还是龙文章送他的,因为穿出来次数少所以还没洗得发白。七点半孟烦了出了门,顺着禅达标志性的石板砖路往河那边灯光最缤纷的地方去。穿过古已有之的小镇,跨过小桥就到了现代文明新建的区域。

第二个路口右拐,农业银行对面是禅达唯一的商业街,这儿有家酒吧,从侧面的窄道经过时能听见里面震耳欲聋的音乐。

孟烦了瘸过去,好在门口的接待不是熟人。也许身上这件衣服让他看起来不那么像个流浪汉,又或者那个鸡蛋让他气色好了点,没人拦他。

舞池里人头攒动,边境小县城也有躁动的青春年少。孟烦了穿过人群时被各种屁股胸脯蹭来蹭去整得狼狈不堪,好几次险些栽倒在光裸脚踝的森林里。 

要去的地方在吧台后面,那儿有个被广告完全覆盖的电梯。电梯按钮隐藏在闪烁的灯光中,不仔细看完全找不到。

到这儿总算有人拦住孟烦了,他不是此地的熟客,快一年没在这儿出现过了。

“您好,员工电梯请勿使用。”

孟烦了被上下扫视着,就在他心里没底琢磨说法的时候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熟悉的香水味道贴近后背。

“哥?你来也不和我说哈子?”

“哎呦,我那个…没顾得上。”

“他是我朋友。”

去往上层的电梯守卫恭敬地低头喊了声陈姐闪身让开电梯门,陈小醉像以前一样领着孟烦了走进电梯,直到电梯门合拢她才冲着孟烦了笑起来。

“一年多么见了,怎个样?”

“就那样呗。”

孟烦了也笑,总算不是强颜欢笑。如果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让他发自内心地笑出来,这个人只能是小醉。今晚的她很耀眼,陪酒时穿的衣服还没换掉,牛仔短裤在她身上像长裙,整个人仿佛一朵只可远观的百合。

到了三楼,孟烦了亦步亦趋跟在小醉身后穿过一片相比楼下更加安静的卡座,时常有人叫一声陈姐然后退到边上等他们经过。小醉不管对方是谁都微笑着点点头,带着孟烦了一路回到自己的房间坐下来开始卸妆。

孟烦了把自己缩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夜色逐渐深沉,远处烧烤摊的味道隔着纱窗飘进来,在梳妆台粉红色的灯光下化成有形的氤氲迷雾。

有人的肚子不争气地响起来,孟烦了连忙换个姿势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和这阵咕噜声无关,可小醉只是回头来有些嗔怪地看了孟烦了一眼,起身从小冰箱里取出一盒冷掉的炒面放进微波炉。

“没吃饭早说嘛,等我等到啥时候?”

“我吃了!”

孟烦了抗议,小醉进里屋换衣服去,闻言在那边轻声戳穿他的谎言。她的声音被微波炉的声音掩盖,听起来像隔了层布。

“饿得都脱了相啦。”

孟烦了突然很后悔来这儿,这样的地方,谁又比谁容易呢?他能恬不知耻走进来,却没有勇气走出这个房间。

微波炉转好的清脆提示响起来,孟烦了挪过去打开它,青椒肉丝的味道飘散而出,在他鼻尖上跳舞。

青椒肉丝炒面,这可真是荒唐到顶了。孟烦了傻笑起来,他知道小醉最爱吃这个,因为很久之前有个呆瓜请她吃过一顿,她就觉得这是世上最好吃的。

孟烦了盘腿坐下大口干饭,小醉换好衣服出来坐在矮桌对面看。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咀嚼食物和钟表走动的嗒嗒声,孟烦了吃完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刚想起身去收拾餐具却被小醉握住了双手。

“哥你跑吧,跑得远远的。这个地方糟烂,再好的人待久了也跟着糟烂,你一个人斗不过。”

“嗨,我一瘸子我斗什么啊?”

孟烦了佯装不知,小醉握紧他的手不让他嬉皮笑脸蒙混过关。

“你莫骗我,我都晓得。你吃了那么多苦,咽下那么多鬼气,还不就是不甘心。”

“什么跟什么啊?真没事。”

“真的,那你今晚来这儿做啥子嘛?”

孟烦了被问住了,他总不能说是来查案的,连口饱饭都混不到的人,有什么资格让人姑娘给你操这个心?见人低头不说话,小醉无奈松开手。

“我知道劝也劝不住你,那你答应我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孟烦了不敢答应,但是又不得不答应。龙文章欠人一屁股债,自己又何尝不是?起身出门之前他转身回望,用刚刚借来的勇气保证。

“我答应你,这是最后一次。”

 

3

凌晨时分孟烦了回到家,一晚上偷偷摸摸精神紧绷他现在困得很,只想赶紧回到被窝里补一觉。

早晨出门工作的住户已经把院门推开一条缝,孟烦了难得肚子不饿,摸了摸兜抽出一根烟来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他原本是不抽烟的,这几年慢慢也抽了起来。

拐过二楼狭窄的楼梯口,天井阳台上湿答答的有些积水,午夜时分下了点雨。孟烦了正在身上翻打火机呢,目光扫过自己门前时突然停了下来。

门缝里夹着的广告有一张掉到地上了,有人来过他的房间。瞌睡劲转眼就没了,考虑到今晚自己干过什么,他心脏狂跳起来。

鼹鼠要是被人端了窝,等着的只有死路一条。

四周一片寂静,早晨活动的行人与车辆像是突然消失了,再没有一丝动静从街道那边传来。孟烦了定了定神,他确认自己没留下什么把柄。

挪动僵硬的脚步,孟烦了提心吊胆靠近房门,鼓起勇气缓缓打开。屋里果然有人,正大大咧咧躺在他床上呼呼大睡。孟烦了打开灯,飞起一脚踹在龙文章小腿上。

“…干嘛干嘛?袭警?”

龙文章醒过来,他看起来也一宿没睡,也是孟烦了脚步轻他才睡得这么死。看见孟烦了怒气冲冲他有点困惑,似乎想问你气什么?

“你有病?你到我这儿来干嘛!等会儿,你怎么知道我住哪儿?”

这事优先度最高,要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能随随便便找到他,他可不敢在这儿住下去。还没等龙文章回答孟烦了就想明白了,拿起桌上龙文章给他的手机扔到对方脸上。

“你追踪我?”

“这案子很危险,我得对线人的安全负责。”

“负个屁责!你知不知道被人发现我什么下场?”

“嚷嚷什么?我看你这地方不错,征用了。”

孟烦了气急败坏,很不爽龙文章搞这种花招。奈何胳膊拧不过大腿,总不能就这样闹起来。

“小太爷认识你真是倒八辈子血霉了。”

孟烦了把龙文章往床里面挤了挤,爬上床来躺了下去。他现在没力气吵架,只希望杀千刀的龙文章别来烦他。

“你就不想知道我有什么新消息是不能在电话里说的?”

“什么新消息?”

孟烦了头都没偏,闭上眼呢喃着问。三言两语说不清楚,龙文章才起了个头,说他带人蹲点熬了一晚上,案情有了重大突破。他正要往下说,一回头才发现孟烦了已经沉沉睡去。

平素贫嘴毒舌的孟烦了难得像现在这样安静,龙文章本想跟以前一样立马把人叫醒好继续商讨案情,伸出去拧人耳朵的手却讪讪收了回来。

龙文章给孟烦了把被子盖好,噤声躺了回去。窗帘隔断日光,屋里大白天也显得昏暗。孟烦了形容憔悴,虎口缠着褪色的布带,那是为了掩饰枪茧。睡着时他不再把护身的尖刺竖起来,侧着身子把被子抱在怀里。

龙文章恍惚间意识到时间如何在老部下身上汹涌地流淌,他突然不想那么着急。正义不等人,人也不等人,可总有一个要等。

孟烦了是被食物的香气给叫醒的,他吸着鼻子坐起身来,发现一个上午龙文章已经把他的猪窝糟蹋得更加混乱。这人正在泡方便面呢,香气就是从纸碗里传出来的。

要不怎么连孟烦了自己都说自个儿命贱,这时候还惦记着吃,实在是饿怕了。

“呦喂,当自己家了?”

“真能睡,猪崽子一样。”

龙文章头也不回,抬手在一块白板上继续写写画画,上面还贴着几张照片。孟烦了认出不少走私团伙的熟人,不过都是些小角色。

“您干嘛把会议室搬到这儿来啊?局里那大会议室还不够您上蹿下跳?”

孟烦了嘴上不饶人,身体却很诚实地靠近桌上那桶泡面。龙文章使坏不让人靠近,把地上装泡面的箱子给孟烦了踹过去。

“想吃自己泡。”

“您这是打算长住?”

“少废话,吃完了滚过来,有事跟你说。”

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软,孟烦了咬咬牙忍了。泡面是香辣牛肉面,龙文章居然还记得他最爱这个味道,一切仿佛回到他们在局里一起分析研判一起熬夜的日子。

“啥事?”

孟烦了把汤都喝光,满意地咂咂嘴。怪了,按说从青椒肉丝炒面到六块钱一桶的方便面那是妥妥的消费降级,可他却觉得比昨晚那会儿还要满足。

“昨晚突击了边境山口的几个小路,跟武警的兄弟忙活一晚上,抓到一队人马。这群走私犯里有一个意外收获,你猜是谁?”

龙文章吃得慢,这会儿还在吸溜面条呢。孟烦了草草在墙上那个关系网上扫了一眼,摇摇头示意想不出。

“马三宝。”

孟烦了正在折腾那个一次性的折叠叉子,听了这话险些把那个塑料的可怜东西给撅折了。他总算明白龙文章大费周章把自己的办公室挪到这儿究竟意欲何为。

“烦啦,和顺的故人来了。”

 

4

孟烦了翻看龙文章复印出来的卷宗,素来精明的眼睛晦暗无光。过去的阴影像一口深井,他只觉自己是头朝下跌进了井里,调不过身子要被活活呛死。

马三宝,男,汉族,初中学历。高中辍学以后便频繁参与打架斗殴和其它违法乱纪行为,参军后因不服管理冲撞指导员而被退兵。性格暴躁,嗜赌成性,其妻蒋某不堪忍受选择离婚,因妻子阻止其强行带走女儿而怀恨在心……

后面的内容孟烦了不用看了,他清楚地记得每一个细节,甚至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六年前的特大持枪杀人案,犯人最后的结果是被追到怒江边纵身一跃,就此下落不明。

到头来这案子里被法律的铁锤捶死的人成了孟烦了,因为犯人用来行凶的那把枪属于他。警察遗失枪械造成严重后果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拘役。

记得这么清楚,孟烦了自己都有点意外。就像昨晚小醉说的,出狱这几年,一个残疾人顶着前科在这边境小县城找不着什么正经营生,赖着不走不过心存侥幸。

“好事啊,这下正好偿命了。”

孟烦了有气无力地说,其实他早就认命不再探寻此人的下落,却不想结果突然从天而降。什么都是徒劳,像他疏忽消逝的年少。

“烦啦…”

“谢谢,特地过来跟我说这个。”

“案情出现重大进展说的不是这个。”

龙文章把低头发呆的某人捏着下巴拎起来,强迫他注视白板上的关系网。

“六年前,你那天为什么去和顺你还记得吗?”

“因为有人匿名举报…”

孟烦了突然意识到什么,甩开龙文章的手坐直了身子。和顺、走私、有组织犯罪,一个一个名词在他脑海里连成一串。他突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经历过这些年的坎坷,他以为自己已经修炼得唇辱不惊,可心里某种可能的猜想还是让他如坠冰窟。

枪击案本就疑点重重,马三宝怎么能好巧不巧正好撞上孟烦了到电梯间接电话?那通电话是市局办公室打来找他说工资卡变动的事情,而马三宝甚至提前备好了电击枪。

“禅达地处边境,地理环境复杂,走私的小路和不法分子屡禁不止,每次严打都不能根除。你记不记得那时候,我们怀疑局里有内奸?”

“可这跟马三宝有什么关系,他……”

孟烦了愣住,抿住嘴唇不敢往下说了。对啊,本来没关系,现在有关系了,马三宝时隔数年终于落网是在前几日一场走私案里。

龙文章把三个马克笔的笔帽摆在桌上,一边摆一边给它们命名。

“马三宝夺枪并出于个人恩怨枪杀前妻。这件事看起来和走私案无关,尤其他跳了怒江生死不明,想查也无从查起。”

龙文章把代表马三宝的笔帽挪到另一个旁边,接着往下分析。

“可他时隔多年意外落网,居然是在我们盯了许久的走私集团队伍里。你知道这个团伙多年来一直阴魂不散,尽管我们怀疑酒吧王老板,可一直没有充足的证据。此人行事缜密,能直接参与行动的成员肯定是他信任的人,也就是说这两个人属于同一个团伙的可能性很高。”

孟烦了接过龙文章手里第三个笔帽,寻思了一下顺着往下说。

“如果能找到六年前枪击案和走私团伙有关的证据,那这件事就不是一个巧合。”

“烦啦,如果马三宝不是元凶巨恶,如果有人刻意构陷同志只为妨碍调查,那这个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孟烦了盯着那三个笔帽,他感到一阵轻松,仿佛一直以来压在心上的石头被去掉了片刻。可紧跟着他又低下头不去看那些所谓的分析和判断。

“您当看电影呢,自个儿捋捋这说得通吗?”

“好的不信,干嘛信坏的。”

“是您忒乐观了吧,这要是真的,那这内奸得是什么级别?就凭您……一中年危机的县刑警队长,斗得过?”

龙文章欲言又止,良久的沉默后两个人相视而笑。

“真有你的孟瘸子,什么事到你这里全成了坏事。一张嘴啊,又毒,从来瞧不起规矩关键时刻又抱怨没规矩。”

孟烦了乐,抱拳示意承让。龙文章突然动手,上一秒还在跟他开玩笑的人下一秒就被他反拧了手腕按在床上。

“干嘛干嘛!神经病啊!”

“你以为我为什么来这儿?因为我相信你还有魂!”

“您有魂!您是二郎神下凡成了吧?这么能耐您把王老板抓了啊?上我这儿发什么威!六年了一个小小的酒吧老板您都奈何不了!”

“我没魂,没魂我也知道欠了债要还!我知道自己毛病很多,可你呢孟烦了,走得轻巧,你欠受害者的拿什么还?”

孟烦了惊呆了,合着这股无名的怒火搁这儿埋着呢。龙文章撒开手,他开始收拾东西,孟烦了在让人失望这点上从不让人失望。

“嘿?我也没说不帮忙啊?”

“那就少说废话去盯着酒吧,奶奶的,不亲力亲为没人替我想。”

龙文章穿好衣服推门出去,临走前他回过头扔给还在床上坐着的孟烦了一个东西。孟烦了手忙脚乱地接住,定睛一看原来是个校徽。

“你的,落我抽屉了。孟烦了,咱们是为了什么要考警校的,你还记得吗?”

 

5

从这天开始龙文章便经常在孟烦了租住的地方过夜。他工作繁忙,除了六年前的旧案还有这次枪支遗失的案子需要调查。

出事的是武警边防,一名战士在巡线时不慎坠崖牺牲。从山顶到山涧,前后二十分钟的路程。遗体是找到了,战士坠崖时带在身上的03式步枪却不翼而飞。

封山找了一个礼拜,连枪影子都没见到。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在那个时候正巧经过山下的小路?这些问题的答案无人能够回答,只能去问苍茫的群山。

孟烦了的卧底工作没什么进展,靠过去几次生意留下的好印象,某人虽然成功加入小弟的行列却一时半会接触不到核心的圈子。

经营许可被塞进抽屉遭到冷落,不得不说孟烦了作奸犯科有些天赋的,一回归邪路立刻混得如鱼得水。贫穷的滋味?真不熟。

“胡了。”

晚上九点,棋牌室这会正是生意兴隆。此处的鏖战往往会持续一整夜,你方唱罢我登场。孟烦了把手里的牌推倒,对面的黄毛骂了声娘。

“给钱给钱。”

“输光啦!”

没钱赌就玩脱衣麻将,反正长夜漫漫,没生意的时候三楼的他们没事干。孟烦了穿了件酒保的礼服,黑色的领结扯开了挂在脖子上。有时候一楼生意太火了他得去帮忙。

一头卷毛被梳得横平竖直,看着像鸭店里出台的从业人员。新的一把正切牌呢,孟烦了上衣兜里新买的智能手机响了起来。

“干嘛呀打麻将呢?”

孟烦了一边讲电话一边摸牌,这把手气很臭,想要的牌总是不来,今晚被他赢麻的三位都鼓着劲想反败为胜。

“瞧您这话说的,哪儿那么容易啊?这又不是在你家,你想怎样就怎样——大爷的,不该来的时候乱来。”

这把眼看是赢不了了,孟烦了挂了电话抬头看看表,晚上十一点,差不多是时候了。他随便应付着结束这一把,掏了钱就起身下楼去。

“大孙,干嘛去?”

“上厕所,你们继续玩吧。”

边上观战的人顶了孟烦了的位置,他走出棋牌室转身往厕所去,三楼的客人从来不多,这一路上都没什么人。

上厕所是借口,这个点老板不在,孟烦了打算摸进办公室看一眼。正大光明上四楼是不行的,楼梯间有门禁,走廊上也有监控。不过来这儿几周他已经大概搞清楚周边情况,决定另辟蹊径。

男厕所有人,孟烦了假装抽烟等人出去,待人一走立刻扔了烟头快步瘸到窗边把它彻底推开。夜风涌入,不出两米外是隔壁楼的空调外机。

孟烦了低头看看楼宇缝隙间黑暗的窄巷,这个高度还不算太危险,底下有排停靠的电动车。他长出一口气后退几步,接着以一个残疾人不应有的矫健身手跳上窗台,紧跟着纵身一跃轻巧落在对面的空调外机上。

接下来的路就容易多了,顺着排水管快速上到头顶一个预留的平台,回头便是四楼的窗户,按四楼的布局这间就是老板办公室。

孟烦了从兜里摸出手套戴上,再一跳便回到酒吧大楼上,扒着防盗网的格栅。正面突破照旧行不通,孟烦了空出右手移动到边缘,推开旁边楼梯间的窗户,轻轻一跨就跳进楼梯间。门禁在下面,面前就是酒吧四楼。

膝盖和手肘沾了灰尘,孟烦了用一分钟时间把自己收拾停当,接着走进寂静无声的四楼。老板办公室用的电子门锁,不过他是有备而来,龙文章从技侦那里整来的工具专门对付这个。

房门解锁的响声惊醒黑暗,随着孟烦了进屋关上房门一切又很快恢复平静。黑暗里唯一的光亮是桌上电脑显示屏开关的淡蓝色荧光,孟烦了站着没动,等到眼睛彻底适应了黑暗才打开手机灯光当做照明。

时间有限,其实孟烦了也没指望此行能有什么收获,关键的东西老板不会留在办公室。这里最多的是酒吧正当经营的文件,这些东西有问题龙文章也就不至于六年来都束手无措。

没打电脑的主意,麻烦还容易留下痕迹,孟烦了注意力转移到文件柜上。文件柜是密码锁,但是大部分人图方便都会让它保留在正确的位置,只用钥匙开关。

溜门撬锁的手艺是这几年慢慢纯熟起来的,只花了五分钟孟烦了就打开了文件柜。他的目标很明确,酒吧一切权利都被老板一人掌握,账本和财务也都由他管理,会计一个月才来一次。

孟家老爷子是经济学教授,祖上是账房先生,家学熏陶之下他对财务也知道点皮毛。关键的几个季度都没问题,孟烦了连六年前的都翻出来查了个遍,一点破绽都没有。

把一切复归原位,孟烦了打量着屋里的陈设,突然留意到书架上一排杂七杂八的管理学和商务书籍,王老板看着不像会看这种书的人,可它们却有着频繁翻阅留下的折痕。

孟烦了把那排书一本一本取下来,满意地吹了声口哨,一个隐藏在墙壁和书本之间的夹层,里面是另一个账本。

阴阳账,不出所料。

 

6

王申在酒吧后院把车停好,副驾上他的助理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这个点还要回来,因为生意从来不等人,他们要连夜赶往缅甸。

“老板。”

后门有人守着,见王申来了连忙问候。王申点点头没说话,推开门走进酒吧后台的走廊。舞厅喧闹的音乐隔着墙传过来,因为电梯还得绕到前面所以王申选择走楼梯上去。

两个人经过三楼,王申让助理在这儿等,自己上去收拾东西。四楼的门禁卡只在他身上,楼上总共三个房间,分布在走廊两侧。

王申走进四楼,一阵风让他打了个哆嗦。打开走廊灯,白天司空见惯的空间这会儿显得陌生。黄澄澄的灯光打亮廉价地毯,王申输密码的时候错了一次,再输一次才打开办公室的门。

要找的东西在文件柜里,王申行至房间中央,突然停下了脚步。房间里一切如常,一切都跟他下午走的时候别无二致,可直觉告诉他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哪里不对?王申警惕起来,四下扫视着自己的办公室。电脑没开,桌上的物品都摆放在原地。可他心里这股别扭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他的视线从窗户上扫过,突然出了一身冷汗。

有问题的不是办公室而是走廊。四楼的窗户走之前明明都关着,哪里来的风?王申立刻推门出来,之前的穿堂风消失了,仿佛刚刚那阵寒冷是自己的错觉。

“石头,看一下三楼谁不在。”

棋牌室的门被推开,王申的助理拿着手机走进来,飞快扫视了一圈。见他进来,门口玩手机的小弟慌忙站起来,棋牌室一时间鸦雀无声。

“石哥,出什么事啦?”

“孟大孙呢?”

“好像…上厕所去了。”

石头也不停留,转身就往厕所走。厕所四个隔间只有最后一个关着门,石头压着脚步靠过去,听见里面的人正在和人说话。

“您行不行啊?我被抓了怎么办?”

石头轻轻握住隔间门,他骤然发力让脆弱的旋转门挡整个从转轴上飞了出去。门像个破烂玩具一样被他推开,里面的孟烦了正目瞪口呆看着他。

“大爷的有病……石哥?怎么了这是?”

石头夺过孟烦了的手机,手机上孟烦了的角色正在上路草丛里等着对面上单过来。

“为什么不在棋牌室玩?”

“嗨,那里面烟熏火燎的多难受。”

石头把手机还给孟烦了,转头去讲电话。

“人都在。”

“是吗…那没事了,等我下来。”

电话那头的老板沉吟片刻也只能暂时把心头的疑虑放下,孟烦了收起手机把快散架的隔间门关上走出厕所,洗完手他来到旁边女厕所的门前清了清嗓子,小醉这才从里面出来。

“谢谢。”

“说过叫你当心点。”

孟烦了有些羞赧,要不是小醉关键时刻给他报信自己差点万劫不复,干这种事还要人姑娘替他操心,实在过意不去。被老板堵在四楼的时候孟烦了真觉得我命休矣,他偷偷溜出去的时候老板和他只隔了一扇门。

“醉,你还记得…”

“啥子?”

“没事,我回去了。”

孟烦了沉默片刻还是转头离开,平平安安是他的承诺,可他这辈子岁数不大承诺过的事情却很多,如今只剩下这条烂命能拿来还。

这之后的一周孟烦了安分了不少,石头是老板最信任的人,他那晚上的举动让孟烦了确信老板肯定是察觉到了什么。

龙文章那边进展缓慢,除了继续漫山遍野寻找失枪,他开始用自己的渠道重查当年枪击案的受害者,也就是马三宝的前妻蒋某。

这天下午孟烦了一觉醒来,毫不意外地看见龙文章正在自己屋里工作。搜查一般都是晚上,他也跟着一起颠倒了日夜。

“您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啊?”

“是你警惕性太差,这么多年死性不改。”

孟烦了被这句堵了嘴,愤愤不平却无话可说。他下床来张罗早饭,顺便拿起桌上龙文章打印出来的传真翻看。

“仰光国家信托?”

“对,你查到的账面显示姓王的这几年一直在偷税漏税。他通过这家信托公司转移资产,在境外运作成合法的,有了这个证据,我们就能对他采取行动了。”

“可枪还是没线索。”

“是啊,这就是为什么还不能动他,一但打草惊蛇,局里的内应必然断尾求生,到时候咱们是赢了面子输了里子。”

可终究算是有些进展了,孟烦了觉得吃饭都更有劲头。出狱以来孟烦了给龙文章做过很多次线人,这次似乎是最有希望的一次。

“得得得,看把你美的。”

“您自个儿不也在美?”

“言归正传吧,昨天省上已经正式成立了专案组,大概今天就会到禅达。烦啦,如果我能说服他们把侦破方向转移到马三宝身上,这件事就真的有转机了。”

事到如今孟烦了已经不在乎,马三宝背后有没有黑幕无所谓了,只要凶手伏法就行。

“关键那马三宝为什么说谎呢?横竖是一死,他要是咬出王老板来,不还有机会立功?”

“我也在想啊,他前妻的资料我反复看过,怎么看都不像是会碍到王老板事的人。”

孟烦了几口吃掉面包,冷不丁灵光一现用脚轻踹了龙文章一下。

“女儿!”

“谁?”

“还有谁?马三宝的女儿!”

龙文章立刻意识到这是个方向,甚至可以说是希望最大的线索,按年龄算这个可怜的姑娘今年应该有二十岁了。

龙文章起身收拾衣服,还有时间,他要立刻去见见这个姑娘。父亲枪杀母亲,这样的人伦惨剧让他忽略了一个细节,马三宝枪杀前妻的动机正是女儿的抚养权。

“烦啦,等这个案子结了你想去哪儿?”

孟烦了还在享用傍晚的早餐,听了这话抬起头来看了正在换衣服的龙文章一眼。他曾经说要回北京去,可在心里他清楚那不过是骗人的。

再说吧,孟烦了只能给出这么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去酒吧的路上他还在想,恐怕答案是哪里也不去。自己已经习惯了禅达熙攘的街市,哪怕这里埋葬了他所有热血和理想。

酒吧三楼今天安静异常,即使是按平时的标准也有些冷清。孟烦了进门的时候突然愣住,原本人头攒动的棋牌室今天干干净净,和他一样的小弟站了一排,王老板正在房间里等着。

“你来晚了。”

“不好意思老板,我这就去换衣服。”

“不必,算上你就齐了。所有人,手机交出来。”

孟烦了瞅了老板身后的石头一眼,顺从地把最近刚买的手机交了出去。

 

7

晚上六点左右,龙文章一个人驱车来到怒江对岸的和顺镇,马三宝的女儿马友友如今跟爷爷奶奶住在这里。龙文章来得不巧,现在是暑假期间,马友友在县城做兼职,晚点才会回来。

马三宝落网的消息老人已经知道,但对他的审讯还没结束,目前还不能见面。老两口还没把这事儿跟孙女说,龙文章于是自告奋勇接过这个烫手山芋。

这趟过来的名义是调查了解一些情况,警方的惯用说辞。六年前的家庭巨变无疑令两位老人备受打击,独子杀了人不说,还这么多年生死未卜。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下落,等待他的却是法律的严惩。自然而然的,他们对警察的态度很复杂。龙文章人精一个,专挑无关痛痒的问,装模作样在本子上记了些马三宝和蒋某婚姻关系的信息。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院里传来电动车的声音,一个青春靓丽的女孩提着买来的菜兴冲冲进了家门。她先是喊了爷爷奶奶,紧跟着看到龙文章,诧异之余很快就冷下脸来。

“文文啊,这位警察叔叔是为了你爸你妈的案子来了解情况的。”

“了解情况,都过去这么久了,还了解什么?”

马友友说着放下买的东西转身就走,她奶奶在后面紧喊慢喊都没用。龙文章倒不意外,其实他开心得很,按孟烦了所说他那张脸比城墙拐角还厚。激烈的反应让龙文章有种隐隐的预感,此行必有所获。

“您别急,让我来跟他说吧。”

龙文章起身跟这马友友往院里走,在女孩子闺房外面等了会儿才轻轻敲了下门。

“进来吧。”

龙文章推门进去,卧室的风格让他不禁有种穿越进僵尸新娘片场的错觉。很显然,马友友并不像她外表那样是个循规蹈矩的女大学生。

“窗帘…挺别致。”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马友友点着烟自顾自抽起来,龙文章的目光在巨大的蜘蛛玩偶上停留了片刻,顺从地坐在它旁边。

“这次来呢,主要是想向你了解一些关于你父母的情况。”

“六年过去了,还有必要吗?”

“涉枪无小案,我们还没有放弃。”

“没放弃什么?我爸杀了我妈,然后自己跳了怒江。你们找他也是为了枪毙他,反正我就是活该做个孤儿。”

攻击性很强,龙文章突然间发现自己很会处理这种类型的刺头。

“你觉得你父亲怎么样?”

“人渣。”

“你母亲呢?”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

马友友眉头微蹙,吐出一大口烟雾,接着用一句话震惊了龙文章。

“我爹被抓了?”

“哦,何以见得?”

“别管,你说是不是吧。”

龙文章没有立刻回答,摆出一副贱兮兮的表情打量着马文友,一点也不像个警察。马友友有种被怪叔叔盯上的错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猜对了,你爷爷奶奶刚才还发愁该怎么跟你说呢。你想不想见一见你的父亲?我可以帮你安排。”

马友友沉默了,良久才慢慢摇了摇头。

“不,我不想见他。”

“是吗?这样吧,今天就先到这里,我想你也需要点时间消化这个消息,我改天再来。”

龙文章突然起身告辞,这让马友友有些意外。眼前的警官不再微笑,一本正经的敬个礼就推门出去了,让她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不爽感觉。

当晚,村庄的小桥旁只有一盏路灯照亮黑暗,潺潺的流水声里混杂了虫鸣,一派安宁祥和的夏日田园风光。正是晚上九点,乡人大都回家准备就寝,只有村头小卖部一个台球桌旁还有年轻人喧闹的声音。

夜色下,突然有一个黑影从马友友家墙头翻了出来。黑影三步并作两步转上去往大路的羊肠小道,经过那唯一的路灯时被灯光照亮,留下一抹明媚的剪影。

正是马友友。

女孩经过之后不久,正对小桥一个广场的角落有个黯淡的红点被人扔到地上踩灭,龙文章从黑暗里走出,远远地跟上。

 

8

马友友的轨迹并不复杂,直直奔着县城去的。她下了公交车向某家KTV走去时龙文章险些以为自己会错了意,人姑娘只是出来约会的。

好在那个显得有些紧张的身影在街角停了几分钟又继续向前走,直到来到旧城区某个狭窄的小巷才停下。此处是一个居民楼的后门,女孩以翻墙出门时同样的技术翻墙进去,向着二单元门口一个花坛走去。

龙文章翻墙的动作只快不慢,并且落地的时候悄无声息,像只黑色的山魈。马友友到了花坛跟前就犯了难,像是没想清楚接下来该怎么办。

车声打断了女孩的沉思,一辆银白色的面包车驶入小区,刺眼的车前灯照亮了花坛。马友友抬头看了眼又回过头去继续盯着花坛发呆,面包车在这期间兜了个圈子,下来一个人开始指挥车子往旁边一个空出来的停车位上倒车。

整了半天没停进去,马友友不太喜欢这种时候有人在身边,打算移步到别处去继续她的思考。而面包车似乎放弃了在这个狭窄的车位停车,发动引擎沿着花坛边的小路往前驶来。

就在一车一人擦肩而过的瞬间,面包车的侧门骤然开启,一双有力的手紧紧箍住女孩的脖颈阻断她所有可能的呼救,而先前下车的人则一个箭步飞奔上来抬起双脚就往车上塞。

马友友的挣扎仅有短短一瞬间,下一秒一切就恢复了平静,看不见的罪恶被隔断在黑色的车窗之后。

面包车驶出没有门禁的老旧小区,马友友惊慌失措中一直试图挣脱控制她的手臂,被人几下按倒捆了起来,显然这帮人并不在乎绑架的对象擦着碰着。

车辆越开越远,马友友的心也越沉越深,直到开车的司机突然破口大骂。一阵刺耳的警笛声打破小县城夜的宁静,面包车一个急刹被截停在街边。

下车,警察!!

手抱头!!

凶神恶煞的绑匪转眼成了粘板上的老鼠,一个个被拷上手铐拉出车来蹲了一路牙子。龙文章亲手解开马文友身上的绳索,女孩攥着他的衣袖,受惊的小鸟一样不停发抖。

“谢了,屁股。”

“洒洒水啦。”

和顺镇派出所的马大志是龙文章的老相识,在如今的禅达城是他为数不多敢信赖的人。今晚出来之前他就拜托马大志借他点人手,不成想人把自己都一起带来了。

几个来路不明的绑架犯被押上警车,龙文章转身回到自己车上。马友友正在副驾上坐着呢,端着民警给他的热水脸色很是难看。车门关上,暂时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和打扰。

“说说吧,怎么回事?”

马友友看起来不想说话,可她知道今晚的一切恐怕龙文章都看在眼里,隐瞒是没有用的。二十岁的年纪,过重的压力终于把眼泪挤出眼眶。

龙文章无奈从兜里掏出纸巾递给马友友,他就怕这个,这会儿要有孟烦了在就好了,那个猪崽子最会讨女孩子喜欢。

“警察叔叔,我告诉你,你能不抓我吗?”

呦喂,这会儿又成警察叔叔啦?

龙文章皱了皱眉,怎么孟烦了不在却能听见这家伙说话,这不好。

“看你说的是什么情况。”

稍后,龙文章在马友友曾经驻足的花坛里盯着地上被他挖开的坑,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忙活一晚上的结果是一无所获,这无疑令人感到灰心丧气。可就像以往无数的案子一样,顺风顺水的刑事案件几乎不存在。

根据马友友的叙述,六年前她的母亲似乎对自己遇害一事早有预料,出事那天下午郑重其事将一个文件袋交给她,让她务必保管好。

马友友当时还在上初中,以为是母亲工作上的东西就没在意,不成想这一别就是永远。生活突遭剧变,马友友沉溺于伤痛无暇他顾,把那个文件袋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可就在母亲下葬之后不久的一个夜里,一件令她记忆犹新的恐怖事件发生了。龙文章缓缓走到自己车旁,脑海里回想起女孩讲述这个事情时恐惧的神情。

那是一个晴朗的夜晚,月亮很亮。马友友洗漱完毕刚准备上床,却发现院子大门开了一个缝。爷爷奶奶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忘关头门可以理解。

马友友不疑有它,关上门回屋睡觉。刚一进屋她却猛然发现自己的房间中央站着一个人。此人背着月光站立,转瞬之间就把女孩控制起来。

慌乱和恐惧中,马友友只记得这人穿着警察的藏青色制服,至于面貌声音她都看不清楚。

男人的目的很简单,那就是询问她的母亲有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留下。马友友这才想起那个文件袋,它留在马友友一家在县城的房子里。

天资聪颖的马友友并未露出破绽,反复跟入侵者申明母亲什么特别的东西也没留下,就算有也肯定被爸爸拿走了。

男人最后只好离开,临走时亲切地嘱咐马友友今后睡觉一定多留个心眼,并且不要尝试报警。

从那天起,这晚发生的事情成了折磨马友友的恐怖梦魇,每个夜晚她都害怕一睁眼就有一个陌生人出现在她床头,直到上了大学去了省城才有所好转。

那个文件袋被马文友装进铁盒埋到了小区花坛一丛蔷薇花下面,那是他们一家人种的。据马友友说文件袋里面是一些金融证券有关的材料,涉及一家名为仰光国家信托的缅甸公司。

这无疑是本案的一次重大突破,枪击案、走私案至此终于连在了一起。可以说只要找到这个文件袋,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至于这次丢失的枪械,他相信只要顺着这条线索追查下去它就一定会跟着浮出水面。

龙文章无奈地抬头看了眼花坛的方向,现在的问题是本应该好端端埋着的线索不见了,打听了小区居民和物业,都说这六年来没有修整过花坛地皮。

强忍住把整个花坛掘地三尺的冲动,龙文章闭上眼睛开始思考文件袋的下落。小姑娘自以为骗过了黑夜里的神秘人,可在龙文章看来她虽然聪明但却并不擅长掩饰自己的想法,从今晚这事就可见一斑。神秘人穿着警察的制服……

“龙队?”

龙文章睁开眼,兴致勃勃看了马大志一眼,又略显失望地移开视线。

“明白了,全明白了。叫你的人先收队吧,抓到的人就先关进你们所里。”

“行,那我们先走了。”

龙文章回到自己车上,还没来得及想好下一步该采取什么行动就被一通电话打断了思考。电话是局长打来的,让他放下手头的工作立刻到局会议室报道。

“出什么事了局长?”

听着电话那头局长的解释,龙文章先是面色凝重慢慢坐直了身子,最后又失去依靠般颓然瘫软下来。

“知道了局长,我马上到。”

 

9

数小时后,中缅边境。

孟烦了淌过溪流,下一个人紧随其后,把鼻息喷在前人的后脑上。这还是孟烦了第一次参与实际的走货,被蚂蝗和蚊虫骚扰的每一秒他都在内心祈祷这是最后一次。

王老板说打牌归打牌,生意归生意,不耽误。

说得轻巧,您在家里等着,叫姆们这帮活鬼给你卖力气。

孟烦了现在恨透了王老板,以往他只是做些下游的生意,自然不用这么辛苦。现在算正式入伙了,自然得表现出诚意来。好在孟烦了警校的底子还在,这半个月吃得也好,这么一趟倒还不算困难。

这趟的货主要是象牙,王老板扮演中间商的角色,手里掌握多条越境线路。这些年随着公安边防打击力度越来越大,大概还剩三条路走得通。

“原地待命。”

领头人传令过来,就快到了,再过一个山头就是目的地。去和回来的路不是一条,具体怎么选择都是随机的。

孟烦了背靠石头休息,冷不丁被一个又冷又硬的东西顶着后脑勺。他吓得全身都僵住,直到看见旁边同样打瞌睡的同伴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一肘过去给人捅清醒。

“玩呢?枪口别对人!”

“好好好,就你毛病多。”

孟烦了白了这不耐烦的家伙一眼,对自己被这么一群乌合之众毁了半辈子感到无比幻灭。他没带枪,一个瘸子也没人指望他关键时刻做什么。

这条路再往前走大概是国道,到时候会有厢式货车在那边等着。到边境线来去一趟大约三个小时,追求的就是快速又隐秘。

黑夜中的丛林说不出的诡异,鸟鸣与古怪的声响回荡不绝,显然夜晚才是这里繁忙的时候。孟烦了有种不祥的预感,这次的行动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郑重其事派了这么多人,实际到手的货物不过几个沉重的箱子。与承担的风险相比,这样的收获显得有些不值一提。甚至一向严密的组织调度都出了问题,之前还未出县城的时候,领头人居然以上厕所为由去了趟加油站。

孟烦了不动声色摸了摸口袋里的翻盖手机,还好他早有准备现在才有命站在这儿。在加油站孟烦了没有轻举妄动,只要手机在身上龙文章就能找到他。

队伍又开始移动,孟烦了把疑虑压回肚子里赶紧跟上。安静且迅速,一行人很快走过最后一段山路向下俯瞰着不远处的国道。深夜没有多少车辆,没见到安排好的货车,不知道藏在哪里。

孟烦了在队伍中间仔细观察过,此次遗失的枪械是03式步枪,和这次队伍里的三支步枪对不上号。没有收获也算一种收获吧,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隐蔽在半人高的蒿草里,领队四下观察一番后朝前方打了三下手电信号。右前方一棵大树下突然有亮光传来,那是一辆货车的车前灯,他们到了。

队伍靠过去开始把东西往车厢里装,装车花了大约十分钟,最后所有人一个一个爬进车厢,准备集体撤离这个是非之地。孟烦了落在后面,他刚想上去却被一只从车厢里伸出的手拦了下来。

“来个人,搬东西。”

是石头,而他在哪儿就意味着老板在哪儿。一个沉重的木制条箱被推到车厢侧门,孟烦了和石头把那个箱子搬下来。箱子很重,孟烦了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他突然猜到这里面是什么。

石头回头去扶王申,好让老板平稳落地。货车没等他们,王申一跳下车它便开走了。

“这个箱子,找地方埋了。”

 

10

夜风吹拂,今夜无月。孟烦了和石头抬着那个木箱往林子深处走。箱子里的东西随着颠簸发出杂乱的声响,听起来像是一堆杂物。

行至一个林间空地,王申随手指了树下一个位置,石头便率先开始在那里挖坑。孟烦了咽了口唾沫,捡起带来的另一把铁铲过去帮忙。

黑黢黢的林子里只有铁铲碰撞泥土的声音,除此以外再无声息。两个人挖起来很快,没多久一个足够放下木箱的坑就挖了出来。

孟烦了直起腰擦擦头上的汗,转头想去推那个沉重的木箱子。石头摆摆手示意不用,只用一脚就把那个箱子踹进坑里。

“牲口…”

“什么?”

“没什么石哥,我是说您天生神力。”

石头站着不动了,孟烦了有些尴尬地看看那个坑再看看石头。把大象关进冰箱有三步,那您也得把最后一步做完不是?

“孟大孙,知道为什么找你帮这个忙吗?”

听到王申这句话,孟烦了握着铁铲的手微微紧缩了一下,紧跟着换了换身体的重心。

“我这不新来的嘛。”

看孟烦了笑,王申也跟着笑起来。他真佩服眼前这个人,什么时候都是这么一副欠揍的德行。

“如果不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我倒真想跟你多说几句。孟烦了恭喜你啊,这场仗警察赢了,可你会输。”

话音刚落,身旁站着的石头就骤然发难,凌厉的拳风瞬息之间便袭至背心。孟烦了早等着呢,这一拳刚好被抬起的铁铲挡了下来。

饶是如此,孟烦了依然觉得后心被铁锤砸了一样眼前一黑。他一个瘸子本来就行动不便,即便有点警校的格斗底子,也早在这些年的苦熬里消磨殆尽。

石头没有用枪,一个瘸子还犯不上。几个照面孟烦了就被放倒在地,他心里清楚哪怕六年前自己也不是这个人形暴龙的对手。

“大爷的王申!你跑不了!”

“哦?你怎么知道我要跑?”

“甭管我怎么知道!你只用知道自己早晚吃枪子!”

说话间孟烦了正被石头按在地上五花大绑,不多时连动一动手指头都是奢望。绳子勒得紧,孟烦了挣扎着还想移动手臂,被石头拖到坑边狠狠一摔才算安生。

事到如今孟烦了要还想不明白这坑是用来干嘛的他就真是猪崽子了,太损了,埋人还让自己挖坑。

泥土与植物根茎的气味充满鼻腔,孟烦了脑子里飞快掠过无数的念头。而当石头按住他把那个翻盖机搜出来踩碎时,他的脑海里只剩下死亡一个念头。

大爷的龙文章,你又慢人一步,小太爷信你真是信错人了。

石头跳下坑打开木箱的盖子,箱子里果不其然有一杆03式步枪,其它还有一些文件和杂物,都是留下来会有麻烦又不好带去国外的东西,坐实了王申打算潜逃。

“孟警官别不甘心,其实你演得很出色。如果不是有人提醒,我还真不知道你是卧底。”

用尽全力只为多喘口气的孟烦了立刻明白王申在说什么,那个内奸真的存在,六年前也好现在也罢,他都像无关紧要的浮尘一样被人随意出卖。

“谁?”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石头,来给孟警官点支烟,送他上路。”

王申的命令石头总是不打折扣地执行,面对递到嘴边的香烟,孟烦了想都没想一口咬住。他本来想连石头的手指一起咬下来,但是对面反应太快了,只震得自己牙龈疼。

孟烦了挣不动了,汗湿的额头沾着泥巴,整个人像脏兮兮的流浪汉,叼着一支烟仰天躺下,对着黑暗的树冠层发呆。挺可笑的,到最后依然当他是个警察的人居然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犯。

烟没抽了孟烦了就给吐了,他虽然有了烟瘾可他从来不喜欢。不过香烟确实有镇定的功效,被石头一脚踹进木箱的时候他甚至都没觉得惊慌,只是身子被枪杆硌了一下,疼得他眼冒金星。

孟烦了太瘦了,被捆得像个粽子也不占多少地方,算上箱中其它的杂物也还有很大的空间。石头抬起他绑在一起的双腿从箱子里取出钉锤,沉闷的敲击声很快在林间响起。

棺材盖钉上之前王申终于不再看戏,悠哉悠哉踱到坑边俯视着竭尽全力想从木箱里扑腾出来的孟烦了。

“孟警官,我听说那憋死的人,把自己脖子都抓烂了。这样吧,你服软叫声爹,我给你一枪,走也走得痛快。”

孟烦了止住挣扎,因为紧缚而喘不上气的他整个人面色潮红,尽力睁开被汗水蛰到的眼睛向上瞥了一眼。

“给小太爷当爹,我怕您折寿。”

王申笑着点点头不再多说,一挥手石头便把最后一段盖子也给合拢了。咒骂也好,挣扎也罢,一切都被密封在沉默的匣中。

孟烦了翻过身来,他听见钉子一根一根钉死了这个黑暗密闭的空间,听见亲手挖出来的坑转眼就已经被填平。而自己在黑暗中以一个尽量不影响呼吸的姿势躺着,用耳朵确认这一切。

 

11

很快外面就什么声音也没有了。只有一片死寂的黑暗与自己越来越大声的喘息。没有缝隙,没有光线,什么都没有。黑暗逐渐成形,在脑海里化成密不透风的六面墙。

一口棺材。

“你大爷!!!!”

恐慌降临,孟烦了用尽全力试图挣脱捆绑,拼命呼嚎着试图让外面听见一丝自己的声响。然而传回来的只有自己的回音,仿佛亘古不变的死寂悄然合拢,只待笼中人失声的一刹那便要他永远闭嘴。

冷静,要冷静,一定还有办法的。

只有后背感受到依靠,对喽,小太爷现在躺在地上,四周是空旷的荒野。没人要死,没人要在地下被活活憋死。

呼吸慢慢平稳,刚才的崩溃和剧烈运动浪费了太多氧气。孟烦了在他从小最怕的黑暗和幽闭里计算着自己的生命,结论是令人绝望的倒计时。

这就是结局,他们活埋了孟烦了,这是仓促之间王申所能想出最狠毒的死法,亦是覆灭之前最后的疯狂。孟烦了几乎能想象到那张阴鸷的脸如何扯开一个残忍的笑容,他只希望战友们不会把人放跑。

孟烦了强忍住哭泣的冲动,如果说这些年的苦难教会他什么,那就是别总想着怎么死,想想怎么活。他看见盘踞边境为祸多年的走私团伙一夕之间分崩离析,看见自己魂萦梦绕的一切,这样的景象令他宽慰。

可眼前却是绝境,除了在黑暗中等待奇迹之外近乎无法可想。人力无从对抗土石的掩埋,也不可能像植物一样吸进二氧化碳呼出氧气,更何况他现在动弹不得。

孟烦了放弃抵抗,当死亡摆在眼前时,不去思考它太困难了。一千零一夜中的瓶中魔鬼有无数个百年去等待一次救赎,我还剩下多久?同样是窒息而亡,跟溺水相比哪一种更痛苦?

孟烦了沉进水底的意识突然亢奋起来,他总算想到一个人可以正大光明地归咎。龙文章,当我痛苦挣扎后的尸体被送回太平间,你会为我哭泣吗?

孟烦了不知道,他从来没能彻底看穿那个对一切不公嬉笑怒骂的人,倒是自己那点腌臜的心思总被人拿捏。

他不会,因为他是警察,这是他的工作。天知道他这些年见证了多少死亡。又或许他会,毕竟龙文章是孟烦了见过最像人的领导,总不见得连那点猫尿都是假的。

“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孟烦了的声音在棺壁之间回响,他闭上眼睛,假装这逼仄的黑暗是无边的幽冥。相比这狭小的黑暗,他宁愿自己身处地狱,起码地方宽敞。

也许这儿就是地狱,孟烦了想。都说地狱的小鬼最会捉弄人,知道小太爷怕黑才拿这招整我呢。所以我可能已经被一枪打死了,毕竟挖坑也要时间不是?

“鬼爷爷您饶了我成吗?我过去那是正儿八经人民警察,怎么着也不至于受这个罪,您行行好帮小太爷一次?”

没有回答,孟烦了哑然失笑,很快便发展成无所顾忌的大笑。要不是顾忌氧气,他能一直笑下去。

“阎王好过小鬼难缠,你等着吧!等有人给我烧纸钱下来,我在阎王爷那儿好好参你一本!”

单口相声说多了也会腻,不多时这片地下空间便恢复到寂静无声的状态。死不可怕,可怕的是等死。相比一瞬间的义勇,这样长久的等待需要无边的勇气。

孟烦了终于还是哭了,一声细小的啜泣,胜似临终前最后的叹息。

 

12

石头开车,王申靠在轿车后座上闭目沉思。国道上车辆不多,沿着山势蜿蜒前进。只在经过村庄附近时才会有灯光照亮他的脸。

抛下这么多年的生意说走就走,实在是形势所迫没有办法了。想到这个王申就气不打一处来,如果不是下面那些蠢货手长乱拿东西,事情也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不过无所谓了,那辆货车是个诱饵,蠢货就该有蠢货的下场。

“死人的东西也不嫌晦气,他妈的。”

石头没有说话,他一向沉默寡言,从不胡乱发表意见,除非王申要求。

“石头,你跟我几年了?”

“十年了吧。”

“是吗?十年了啊。”

王申显得有些迷茫,十年时间着实不短,可他却没什么真实感。一切都显得匆忙而模糊,只有永别故土的现实冰冷且真实。人真是奇怪,只有在快要失去的时候才明白宝贵。

车辆在黑夜下开驶,穿过寂静的山峦,在蜿蜒的公路间向着关口而去。窗外的夜色似乎也预示着一个新的开始,天边闪烁着一丝光芒。

王申猛地坐起身来,那不是什么光,是警灯的反光。车辆恰在此时转过山头,连成一排的警车封锁了前路,设卡在这里显然是有备而来。

“他妈的,那个狗东西…”

话音未落,立即停车的喊声就透过喇叭回荡在山间。石头充耳不闻,一脚油门便开始冲卡。子弹立即打在挡风玻璃上,车子失控撞上了路边的水泥桩子。

一片混乱里王申被从后座上拖了出来,按倒在地戴上手铐。石头则没有这个待遇,他已经在弹雨里被当场击毙。

封锁线旁边停着武警的车,大队长迷龙正在跟龙文章吵架。

“不可能,出什么事咋整?”

“就十分钟,让我和他独处十分钟。”

“啥玩意?你搞清楚龙队,这是省厅的逮捕命令,犯人也是专案组要的,这么多眼睛看着呢我怎么配合你?”

龙文章当即环住人脖子凑近了说话,也不知道他提了什么条件,迷龙一脸不情愿把他推开后点了点头。

“谢谢,帮大忙了。”

王申正在急救车里接受医生的检查,龙文章跳上来把医生请了出去,反手就关上了车门。王申也就额头撞了个包,被单手拷在担架上。关门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见来人是龙文章他并不显得意外。

“我当是谁,原来是你。龙大队长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王老板,久仰。”

“省省吧,我知道你是来干嘛的,无非是想知道那个出卖我的人是谁。”

“王老板既然知道,干嘛不说出来,难道你就这么甘心被人像壁虎尾巴一样丢掉?”

“哈哈哈哈,你少来这套,我要说也不是向你这种级别的人说。我猜那个贱女人留下的证据被人捷足先登了吧?没有那些东西,就算我告诉你又能如何。”

王申态度强硬在龙文章预料之中,可他并不想就这样放弃。

“这样吧,你先听听我的猜测,也许你听完以后会有其它想法。”

“哦?我倒想听听。”

“整件事情里最令我感到奇怪的,当属六年前为什么要用那么曲折的办法杀死马三宝的前妻。”

“真有意思,就不能是哪个孟烦了太草包,连个赌鬼都对付不了?”

“对,也不对。单独来看,这件事处处透着不合常理之处。可如果跟孟烦了去往和顺的目的结合起来看就合理多了。”

“何以见得?”

“孟烦了是收到有组织走私犯罪的匿名举报才去往和顺镇了解情况的,可他跟马三宝既不相识也未曾透露自己的身份。那么就只有一种解释,马三宝知道他是谁,也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所谓家庭纠纷冲动杀人都是欲盖弥彰。恐怕马三宝的前妻就是举报人,你们之所以不用自己的手段除掉她,是为了掩盖自己的存在。”

王申闭上眼睛不置可否,龙文章斟酌着继续往下说。

“你在失枪案发后居然还继续组织走私犯罪,甚至还导致了马三宝的落网。这一度令我费解,因为只要是个警察就知道最近的风声有多紧,你在有内应的前提下,不该犯这种低级错误。”

龙文章稍微停顿了一下观察王申的反应,对方并没有表现出态度软化的样子来。

“于是我有了一个猜测,你们之间的关系恐怕并没有我所想的那样融洽。六年的时间会发生很多变化,比如一个在基层多年的干部将要向上晋升,这样一来,你就成了他的心腹大患,必欲除之而后快。恰好在这个时候,出了失枪案这样一件大事,他便故意提供给你错误的信息混淆视听。果然,你判断失误导致马三宝被抓,陷入两难的境地。”

不知从哪一句开始,王申不再闭目沉思而是冷冷地看着龙文章,终于在他最后一句话落下后长长出了一口气。

“我还真是小看你了。”

“老子这叫合理的推测。”

“好一个合理的推测,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不像个警察,更像个悍匪?”

“王申,事已至此说点你不知道的怎么样?”

“什么?”

“你就不好奇那些证明你和这个黑警罪行的文件不在马文友手里去了哪儿吗?我也是今晚把你派来的那些乌合之众抓起来之后才想明白。”

王申白了龙文章一眼,如果之前他还不知道,在被多年的合作伙伴出卖的当下他自然已经猜到。

“还有谁,马三宝!这个吃里扒外的,当初我就该把他淹死在怒江里!”

“聪明,那地方也只有他能猜到,毕竟那丛蔷薇是他们一家人一起种的。我想六年前恐吓马友友的那个人是你派去的吧,穿警服去恐吓,真亏你想得出来。马三宝保持沉默就是为了女儿,只有他知道那盒子藏在哪儿。可惜,现在黑警先生已经从马三宝那里知道了文件的下落,他毫不留情地出卖了你,把自己摘了个干净。王申,你就真的甘心?”

龙文章话说完了,他的意思也很明显:我不相信你没有想过这一步。王申沉默不语,突然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

“龙队,比起我,眼下有人更需要你的关心。”

龙文章沉默了片刻,他突然提起王申的领子把人拎了起来,车外偷听的迷龙险些就要冲进来。

“你把他怎么了?”

“几点了?”

“问这个干嘛!”

“取决于时间,他可能是个活人,也可能是个死人。”

龙文章二话不说推门就出去了,门外的迷龙差点被他撞趴下。

“小损人怎么了,小损人怎么了?”

“联系警犬中队!”

龙文章再也没有看过身后他日思夜想都要抓的人,联系上级准备组织搜救。王申混杂着笑声的喊话在身后追着他的脚步,直直升进山间的夜色。

“你要的东西就跟他在一起,前提是你有那个本事能找到!!!”

 

13

天快要亮了,滇边莫测的气候偏在这时候促狭起来,山这边是朝阳初升,那边却是细雨绵绵。龙文章披着黑色的雨衣在国道边跋涉,手里还捏着对讲机。

山区的磁场条件变化多端,孟烦了的定位信号再没出现过,距离王申被捕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他生还的希望正愈发渺茫。

可无论生死,人总是要找到的。王申的活动轨迹清晰,可国道两侧都是茫茫的群山,孟烦了在哪儿都有可能。

从王申那里得到位置是痴心妄想,他只需要稍微拖点时间再配合就好,什么时候他开口了就意味着龙文章只能找到一具尸体。

龙文章期待着手中的对讲机能传来好消息,又隐隐在害怕所谓的好消息是王申招供了。在他身边有条大狗,是领养的退役警犬狗肉。狗肉虽然年纪不小可本事一点没退步,龙文章频繁地把孟烦了的旧衣服取出来让狗肉闻闻。

狗肉闻完便在植被和山石间来回嗅探,可最终都会迷茫地回到原地。雨越下越大了,龙文章不由感叹孟烦了是真的运气很差,早不下雨晚不下雨,偏偏这时候下雨。

狗肉抖动湿漉漉的毛把水珠飞溅向四面八方,他蓬松的身体又开始在植被间穿梭,龙文章连忙跟上,内心期待这一次会有一个结果。

“老龙!”

消防的人过来支援了。迷龙从慢速行驶的消防车上跳下来,带来的并不是好消息。

“专案组的人要找你问话。”

“人没找到,我不能走。”

“那咋办,那组长可不好弄,我特想削他。”

“问话就到这儿来问吧,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龙文章说完便跟着狗肉往前跑,在他身边是连绵的警车和搜救人员正在穿行。他顶着雨水汇进队伍,追逐下一个飘渺的希望。

也许是淋雨淋久了,龙文章打了一个喷嚏。这保不齐是孟瘸子骂他呢,自己也确实该骂。孟烦了已经不是警察了,无论背后有多少隐情,警察都不该让一个平民背这个风险。

烦啦,你没事的,你总记得活。

龙文章抬手看表,已经快到七点。如果真的有奇迹,那它是时候到来了。

沉寂许久的对讲机突然响起来,是山下指挥部在试图通讯。龙文章救命稻草一样接通,那头是技侦的林译磕磕绊绊在讲话。

“龙队!烦啦的定位有信号!往西大概两公里。”

“继续跟!”

这条消息被飞速传达,分散的搜索队很快回到公路边集合,技侦则远程指挥他们往那个微弱的信号源靠近。

雨渐有倾盆之意却没人顾得上。很快,犬吠和人声汇集到两公里外国道旁一棵大树底下。拿着信号接收器的士兵在雨水汇成的溪流里翻出一个被人踩碎的翻盖机。

龙文章抬头看向雨中雾茫茫的群山,武警和消防的战士已经牵着搜救犬四散开来,整个搜一遍或许需要三个小时。

那就太迟了。龙文章猛地蹲下身来,狗肉在他身边到处乱闻。孟烦了的衣服是托人和狗肉一起从县城带来的,龙文章在里面小心翼翼地翻找,把一个小小的东西从衣兜里取了出来。

一张照片,一名穿着淡蓝色夏常服的警察正怀着灿烂的而发自内心地笑容看向镜头。

“狗肉,好狗肉。这个人,这个人。以前在警犬大队老喂你去的,除了训导员你只和他亲,你记得他吗?他需要我们,兄弟,拜托。闻闻,闻闻。”

狗肉低头嗅着,他冲进蒿草又杀进小溪,淌过被雨水冲刷干净的货车车辙,终于在某个瞬间抬头

猛吠了一下。犬吠声穿云裂石,大雨的声音也未能掩盖,紧接着他向着树林猛地冲了出去,龙文章奋力在他身后跟着。

“瘪犊子玩意,他行不行啊!”

龙文章顾不上回答,他在暴雨中奔跑,一切都那么熟悉。睁不开眼的雨水,人质,勇往直前的身影,他记得这一切,记得命运如何捉弄他的信徒,记得真相如何被掩埋,赤诚如何被浇灭。

“烦啦,刑警是个操蛋的工作,你还不错,你不抱怨。”

“得了吧,我算看明白了,都是因为因为您我才遇上那么多操蛋事,从今儿起,我天天跟您抱怨,抱怨到你烦。”

“准奏,抱怨一句少休一天假。”

“呦喂,原来咱们还有假?”

孟烦了,可能你不是个好警察,可你是个好搭档,我真高兴有你在。

狗肉停下了,他在林间空地徘徊不前,龙文章掀开脸上的水幕跑过去扶住狗肉泥泞的前腿。轻轻抚摸他的后背。

“怎么了?再闻闻。”

狗肉充耳不闻,蹲下来开始朝着天空吠叫,短促有力的犬吠像是标准的搜救犬动作。龙文章环顾四周,突然明白了什么。

“这边!在地下!!”

 

14

水顺着缝隙渗进来,喘不上气,至少张开嘴还能让水滴润湿嘴唇。呼吸越来越短促了,空气里的氧含量越来越低,每一口都像最后一口。

孟烦了尽力去呼吸,扛到现在他已经放弃了时间的计算。他听见雨声,外面下雨了。真好,能被冰凉的水触碰身体,能吸进雨中的清新气息。

那一下就要到了,孟烦了恐惧之余居然还有些期待。结束吧,结束漫长的等待,结束徒劳。孟烦了眼前浮现出父母亲朋,出狱以后他一次也没联系过。

真是个孽畜子,爹,娘,原谅了儿,我实在没脸回去见你们。

空气涌进鼻腔却无济于事,胸闷越来越重了,仿佛吸进来的不是生命之源而是毒气。孟烦了搁浅的鱼一样扑腾起来,胸部开始燃烧,肺泡和血液尖叫着渴求氧气却一无所获。

龙文章,队长,其实我说走是骗你的,我没想走也走不了。大爷的,祸害遗千年,你要替小太爷狠狠祸害那帮杂碎。

眼前发黑,难受达到极限,呼吸无用且只能带来痛苦。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个瞬间,孟烦了看见北京的红墙绿瓦,瘸腿的小年轻跟着一个黑脸男人,骂骂咧咧往胡同里面走去。

意识漂浮起来,向着雨水树叶和天空。孟烦了意识到自己在飞,死在她怀里的受害者用同样的年轻的手攥着他的手腕,问他正义何在。

孟烦了无言以对,对刑警来说替死人申冤是常有的事。徘徊不去的冤魂把目光从他身上穿过,阳间的一切都跟他们无关了。他几乎快要加入这个行列,却突然听见嘈杂的说话声。

意识向着下方飞速回落,孟烦了猛吸一口气睁开双眼,密集的雨水浇在脸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把嘴唇移开,胸口被人按得生疼,肯定也是他干的。

“烦啦。”

“大爷,没刷牙吧您。”

“别嫌弃啦,你只配这个。”

绳子松开了,因为要急救所以还挂在身上。孟烦了在几个武警边防战士的搀扶下站起来,被眼前的人山人海给吓到。他像个衣衫不整的木乃伊一样被人簇拥着,活像个落网的逃犯。

龙文章不再理会孟烦了,他的注意力被棺材里剩下的物证吸引了,救人像是他顺便的。下山的路在孟烦了的强烈要求下没上担架,是他自己走下去的。

山脚下除了救护车还有一队人马,为首的人孟烦了一眼就认出来,是他警校时的学长张立宪。某人有大麻烦了,只不过孟烦了并不在乎,他现在只想好好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有麻烦那肯定是龙文章活该,谁关心他?

 

15

鸡飞狗跳的一天过去,失枪案、团伙走私案甚至六年前的悬案一日之间宣告破获,笼罩在禅达司法系统上空的阴霾总算一扫而空,说话腰杆子也硬了不少。

最关键的线索来自马三宝,昨夜他突然翻供一口气把包括王申在内的幕后黑手卖了个干净。认罪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人都说是专案组张组长审讯手段高超,压力给得太足了。

不论如何,连续加班半个月的禅达公安局今晚总算可以稍微松点劲。

又是一个夜晚降临,怒江边一片廉租公寓的灯光一盏一盏熄灭,只有少数几个有孩子上高中的家庭还亮着灯,等待学子归来。

一片祥和的万家灯火里,其中一间黑洞洞的窗口后突然闪过一个影子。

这是间久未住人的房子,一室一厅的狭小空间里堆放了很多杂物。黑影谨慎地检查了每一个角落之后才蹑手蹑脚走向卧室,他趴下身子爬进床底的空间,用手电在木架上扫射着,终于找到一个积满了灰尘的铁盒子。

黑影取出铁盒子打开查看,确认无误后就打算带着它离开这里。黑暗中,火花塞点着火焰的声音突然从后方传来。

黑影骤然停住脚步抬头看去,有人正在卧室门后静静等待着他,香烟引燃时的气味伴随黑暗里一个黯淡的红点,昭示着这是一个陷阱。

没有对话,黑影拔枪,龙文章比他更快,一枪就打掉了对方的武器。黑暗里传来一阵痛苦的惨叫,大概是半个指头也被打没了。

“冲动是魔鬼,您消消气吧。”

“你怎么会…”

“王申留下的东西里有份地产名录,六年前枪击案后马三宝大概就躲在这里。一天之内查遍每个地方,还不能让你起疑,我可真会使唤瘸子。”

沉默笼罩了两个人,大势已去是不消说的,龙文章不可能一个人来这儿,屋外整齐的脚步声已经说明一切。

“他居然会把那些东西交给你…”

“他没有,筹码当然要握在自己手里才好谈条件。只不过他忘记计算一个坏掉的翻盖机有多大作用,哦,我兄弟在这件事上出了大力气,我真不如他。”

黑影有些疑惑,不过疼痛和绝望已经让他停止思考。黑暗中传来一声叹息,有人无奈地坐倒在床头柜旁。

“不抓我吗?”

“轮不到我抓,我倒是想来着,不过我确实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龙文章没有立刻问出来,他不知道这位幕后黑手有没有闲情逸致回答他。

“什么问题?”

“六年前,为什么是孟烦了?其实你们有很多办法除掉那个女人,为什么要搞那么复杂?”

“我当你想知道什么……哪有那么多原因,他是你的人,我看你不爽,就这么简单。”

“就这样?”

“就这样,看他沦落到那步田地,看你绞尽脑汁想帮他,着实让我很爽。”

“你真无聊。”

“嘿嘿,你生气了,这也让我很爽。”

话不投机半句多,龙文章转身出去,临出门前回头说了最后一段话。

“你知道蒋某为什么敢和你们作对吗?因为她有个好朋友叫陈小醉。你以为自己只不过是棋差一招,是输给了我?勇气,正义,警魂,你放在嘴上踩在脚底,殊不知恰恰是这些东西在一开始就要了你的命。陈局,你输给了区区一碗青椒肉丝炒面。”

龙文章推门走出房间,特警则在张立宪的指挥下从他身边进入房间。一支烟恰好抽完,龙文章下楼,孟烦了环抱双臂靠墙等着他。

“您这最后一句我可有意见啊,区区是几个意思啊?”

“丢人玩意,你哪样事情做好啦?”

“这话可真没良心,今天要不是小太爷…哎哎哎,别动手,我这就上车。”

 

尾声

偌大一个酒吧,转眼便树倒猢狲散。小醉站在大厅里看警察们进进出出,脸上却有一丝淡淡的微笑。

“那个,你还好吧。”

小醉转过身来,孟烦了换了身正经行头,正在门口冲她笑。

“挺好的,就是一下没了这里,不知道该往哪儿去。”

“我今天回北京了,来跟你道个别。”

“真的?那是好事哇,以后重新开始。”

“你也……我的意思是说重新开始。那个时候我答应你的,今天做到了。”

“嗯,谢谢你哥。”

场面有点尴尬,孟烦了习惯性地想要躲开小醉的视线,可又突然想通了什么,转过头来堂堂正正看着小醉。

“记得检查你信箱,我留了东西给你。”

“好。”

小醉并没推辞,她已经不是那个会在小混混跟前被欺负得话都不敢说的姑娘。

“走了,再见。”

“再见。”

孟烦了似乎是想握一下手,最后变成一个别扭的挥手。他转身走出酒吧,一直等过了马路才回头看,小醉一直静静望着他。上车前他最后挥了挥手,路那边小醉也做了同样的事。

龙文章开车,孟烦了坐副驾驶,车子驶离这条街,连同这些年的过去一起越走越远。孟烦了时不常回头看一眼,搞得龙文章嗤笑不止。

“行啦,人姑娘没追车。”

“你懂什么,我这是在怀念整个禅达。”

“那个存折里有多少钱?”

“这些年攒的全部。”

“啧啧啧,情种啊烦啦,要不你留下算了。”

孟烦了正想反驳,突然觉出点别的味道来,转过头来上下扫视着龙文章。

“我怎么听着有人这话里带点酸?”

“你知道我喜欢你。”

“呦喂,这我可担当不起,请您收回成命。”

龙文章转过头来给了孟烦了一脑瓜崩,顺势把他头发彻底搞乱,他还是喜欢孟烦了乱糟糟的样子。孟烦了没有反抗,他不是那种大咧咧说爱你的类型。

要不我辞了工作跟你北漂去?

您这就开始算计我啦?

这怎么叫算计?你看……

孟烦了你要小心喽,有的人死性不改还想继续祸害你。唉,小太爷这命真惨。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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