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e shot ,one kill

前文请翻合集。

远征号的远征就要开始啦。

————————

一个月的休整转眼就结束了，今天是远征号离开禅达奔赴无垠宇宙的日子。孟烦了难得收拾了头发让自己看着精神点，虽然在乎的可能也只有小醉一个人。

要小心、不行就不干了、你那么能干到哪儿找不到活。临走时女孩说着些老生常谈的话，孟烦了珍而重之地听着。道理谁都明白，可想到和得到中间还隔着一个做到。

三点一线是孟烦了已经习惯的生活。

天亮时他穿过整个城市回到远征号。每天龙文章都有一大堆的破事使唤他。今天扫甲板，改天就是带队检查反应堆点火装置。

忙完船上的破事一般已经是下午，草草应付了午饭孟烦了就回家去讨骂。有时运气好他还能在客厅待会儿，运气不好就会被赶出家门。大部分时候一下午的时光就在罚站和逗迷龙的小崽子里过去了。

过夜是不可能的。每当人造穹顶模拟的黑夜到来时孟烦了只好识趣地离开这个他完全有资格住下来的地方。有时候走在去往小醉家的路上孟烦了会想自己是不是故意维持这种现状，只是为了能够心安理得在小醉家度过难熬的夜晚。

这种心安理得让人难以心安，于是孟烦了每天都像抽风一样跑回飞船接受龙文章的命令。他和龙文章一样被困在那艘一天比一天破败晦暗的战舰上了。

所以孟烦了只是听着，没有其他的表示。

面对一艘注定要沉没的船。有人选择拼尽全力堵住漏水的地方，有人殚精竭虑只为在新船上换个更好的位置。可还有这么一群傻子。面对沉没他们无能为力，只能选择抱着旧船的木板继续漂在海里，一口一口呛着冰凉咸涩的海水。

此时此刻的港口就汇聚了这么一群傻子。告别了父母和小醉，孟烦了一个人踱回自己的归属。远征号四层甲板中段的一个舱门开着，港口的接驳气闸依旧连接着它。孟烦了走过栈桥进入远征号内部，跨过气闸时通道微微晃动了一下。

你和无尽的虚空只隔了十几厘米的复合材料。

每次上船孟烦了都想到这句话，脖子后面总是寒毛直竖。真空是你所能想象的最恐怖的杀手，而老太空兵都得学会不去想这些。

董刀缩在一个临时的岗哨里冲他笑了笑，孟烦了回给他一个勉强的笑容。这位要麻的同乡以前是陆战队的，可现在远征号上没有轨道空降舱给他用。于是董刀只好成天端着枪负责警卫，像个门神一样守着龙文章叫他守的门。久而久之船员们开始叫他丧门星。

天可怜见，这船上的破门可太多了。

出于省电的目的漫长的连接走廊只有昏暗的夜灯在墙底亮着。不过孟烦了蒙着眼也能在这船上跑障碍，他是和这艘船一起从军的。

目的地舰桥已经挤了很多人，大部分是远征号的老兵。和大多数人想的不一样，舰桥并不在视野良好的位置。它深埋在数十米厚的反器材装甲后面，是整艘船最坚固的堡垒。这里没有漂亮的全景落地窗供你观察星空，只有上百个屏幕和全息发生器。

太空航行视野屁用没有，你只需要一个能够同时处理上千组参数的经验丰富的操舰人员。越大的船这个人数就越大，到巡洋舰一级是三十个人。

可眼下在舰桥金贵的电子器材和终端跟前或躺或靠的一群人里一个会开船的没有。他们里面有步兵有陆战队，甚至有文工团和预备役的军官。可就是没有领航员。

孟烦了走进舰桥时站在舰长座位边上的人正在对全体成员做慷慨激昂的演讲。他是个纤细到有些飘然的年轻男人，所有人里只有他的军装还保留了军衔和各种标志物。

预备役少校林译，大家叫他阿译。他是远征号代理指导员。当然现在没人在乎他以前是什么官。

“这次我们不打劫寡头的货船啦！有消息，有好消息。一艘为联邦政府运送军用物资的货船近日在人马座星域失踪。我相信…我确信这是反抗联邦政府反动统治的友军所为！作为第三舰队硕果仅存的一条船，我提议我们也来这样一票以示响应！”

孟烦了刚在自己的位置瘫倒就被阿译这番话整到差点开怀大笑。他实在是憋笑憋得很辛苦，眼角很快就挂上了泪珠。他这副死样活气的倒霉德行惹得边上迷龙伸手狠拍。阿译瞅了孟烦了一眼，往下说的声音越来越小。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对我们这不过是反抗运动里微不足道的一枪，但是有朝一日这枪声终将会汇成巨响。这巨响会像我们的前辈一样打破黑障的封锁，重建一个伟大的共和国。”

没人迎合。事实上基本所有人一开始就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在听。作为在场唯一一个没有上过战场的新兵蛋子，阿译这个官实在没什么号召力。

“直说去哪儿成吗？”

孟烦了不乐了，他靠在自己的战位上发问。那语气傻子都明白是什么意思。阿译有些神经质地咧了咧嘴，挤出一个笑容来没理会。

“这不是在和兄弟们商量嘛，你的意思呢孟副官？”

外人听不明白，可船员们知道用这么正式的称呼是阿译在用自己的方式回敬孟烦了。

“嘿，我可没说要参与。找死您别带上我。”

“我又没说要去打正面，偷袭运输船怎么能说是找死嘛。要按你的说法，那这世上的仗都是找死的仗。”

“您一枪都没开过能不能杀过一个人在跟这儿教育我什么是打仗啊？您当军用货船和咱们祸害过的商船一个德行，随便用电磁炮锁定一下就投降任别人抢劫？人家那都是正经护卫舰护航，就凭咱们这艘要啥没啥的古董，趁早歇了吧。”

说到这儿一边旁听的运输机驾驶员康丫突然笑起来。远征号是要啥没啥的巡洋舰，他是没有运输机的空天飞行员。

“你懂什么烦啦，阿译长官的意思是要我们去打游击啦。”

“你个龟儿子就会讲丧气话。”

蛇屁股和要麻看似帮着阿译，其实不过是在拱火。

“嗷阿译长官您是这个意思啊？那我得给您赔个不是。打游击多好啊，打一炮换一个地方。宇宙之大何处去不得？咱们累死那帮龟孙儿。我合计合计哦。”

孟烦了顺着掰起指头算起账来。

“武器弹药不够好解决嘛，我记得那首老歌怎么唱的来着？敌人给我们造是吧？反应堆燃料不足是个大问题，但用黑市的劣质产品也能烧。呦喂这样一看这仗还真能打嘿。”

迷龙听不下去了，逮着孟烦了脖颈把他像提溜小猫一样从椅子上提了起来。

“脑子烧糊涂了的鳖孙才打这糊涂仗呢，黑障怎么办啊？你给游击一个我看看。”

孟烦了挣扎了几下从这个壮汉手里逃出来，笑着走上舰长的位置把自己架在那张扶手椅上。他的脑袋搁在椅背顶上看着阿译使了使眼色。

怎么办？黑障怎么办？能够隔断一切空间折越和超光速飞行的亚空间技术怎么破解？听说新的黑障发生器已经小型化到单兵大小，连监狱都用上这技术了。

阿译语塞了。这场技术爆炸正是他们落到这个地步的直接原因，没人有办法对付能够把宇宙战舰变成瓮中之鳖的武器。在想出办法之前七大舰队就已经被分割在遥远宇宙的各个角落被一口一口吃掉。所有人都安静，这场悲剧他们是亲历者。

孟烦了最后笑了一下，对着人头攒动却又空空荡荡的舰桥上方喊了一句。笑着喊，听着像哭。

“狗肉你有办法吗！”

没人搭理他，这艘战舰上没有一个叫狗肉的人。

“这破电脑，就知道对着舰长摇尾巴。”

“孟瘸子你大爷！小爷叫黑豹，你才是狗肉呢。”

一个棕黑色相间的身影出现在主控制台边上的全息投影仪上。那是一只凶巴巴恶狠狠的大狗，他呲着牙冲孟烦了翻了个白眼。

“狗肉！”

一直看戏的不辣第一个带头，很快狗肉的喊声响彻整个舰桥。老兵们对着舰载人工智能的虚拟形象发着无用的威，反正他也不能拿活人怎么样。

“等着，你们的小电影我动动指头就全删了。”

一阵哄笑。在这个既需要团结又需要互相嘴欠的团体里这种憨笑几乎没有杀伤力。能被这样笑的人一定很受欢迎。

阿译已经不再试图宣传他的远大战略，反正这里能拿主意的从来只有一个人，那个人不在。阿译和孟烦了几乎是同时注意到这件事。他们对视了一眼又齐齐移开目光去看狗肉。这个凶巴巴的超级电脑出现一般意味着龙文章有事传达。

“舰长命令，孟瘸子！”

孟烦了下意识走上前，这几乎是打军校起刻在身体里的条件反射，想改也改不了啦。过了几秒钟他才意识到命令被狗肉直接发送到自己个人终端上了，并不需要立正出列。

军用的脑部插件有段时日没启动过了，孟烦了挤眉弄眼搞了好一阵子才让菜单画面出现在视网膜上。而在语音里找到狗肉加密过的命令又花了他几秒。

信息并不长，只有两句话。

“禅达主街三十六号，穿便装，人不用太多。半小时内赶到。”些微的停顿，龙文章的声音接着补充。“这是命令。四年了我第一次说这话。”

这事有些蹊跷，疑惑涌上孟烦了的眉梢。他很少露出这种表情，看见阿译扭秧歌差不多就是这个表情。

“咋了咋了？出什么事了？”

迷龙把头凑到孟烦了边上不停地问，反正哪儿出事都少不了他。

“你出事啦！”

没功夫细想，孟烦了立马开始点人。龙文章话里的凝重让他有些心慌，这种紧张感已经很久没有摧残过他。承平日久，很多事得重新适应。

“叫到名字的和我去换衣服，其他人原地待命。”

“要干仗？”

不辣这话一出人群立刻骚动起来，一双双呆滞的眼睛突然有了光芒。远征号上兵龄最短的也有六年，他们在这方面的嗅觉都很灵敏。孟烦了最后挑了那场绝户仗里的几个幸存者，因为穿便装的要求让他察觉到一丝危险。

“康丫去开车，迷龙你去武器库拿枪顺便把丧门星叫来。其他人跟我去更衣室，五分钟后到机库汇合。”

这下其余人也察觉到潜藏的危机，他们终于开始跑起来。冲进更衣室把身上的旧军装脱下来的时候要麻突然笑了。没人为此奇怪，因为其他人也都想笑。

“风风火火，活回去了哇。”

这是件好事吗？孟烦了正在扒拉短袖的手抽了一下，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每次龙文章发这种莫名其妙的疯他们就要遭殃

事实证明一切比孟烦了想得还要糟糕。

禅达主街三十六号是个门可罗雀的茶馆。不辣和康丫照例是先锋，怀里揣着微冲第一个走进这家茶馆。年纪最小的谷小麦蹲在街对面的台阶上装作在看书店橱窗里的杂志，其实在盯着往来的行人负责放哨。丧门星，迷龙和蛇屁股三个人把守了领屋的房顶，缩在建筑物的阴影里。康丫开着伪装过的猫鼬突击车停在街角等待接应。

孟烦了带着剩下的两个老兵第二波走进茶馆，一进门就看见要麻在二楼的一个包间门口冲他招手。

“看着没什么情况嘛……”

情况正在包间里等着呢。

孟烦了在楼梯拐角就听见争吵的声音，进包厢一看才发现是龙文章在和一个年轻人争执。不辣在边上杵着，似乎是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坐下。

孟烦了很快就不用猜这年轻人是什么来路了，因为对方已经兴冲冲地跟他握手打招呼。

“同志你好，刚听龙舰长说起你。”

“啊？哦。”

孟烦了有点发懵，含糊其词地甩了甩手就算是最大的礼貌。同志？这个字眼像是烙铁一样戳在孟烦了心窝子上。四年来孟烦了快要忘记它怎么发音了。

小年轻没有觉出孟烦了的惊诧，兴冲冲地和不辣要麻挨个握了手。后两位倒是没有像孟烦了一样傻乎乎愣在那儿，相反他们受用得很。

打完招呼一老一少的口水仗又开始打起来，孟烦了在边上听得心跳越来越快。

“还是那句话，你得待在船上。”

“为什么您就是不肯相信我呢？暗区深处真的有反抗军的根据地，如果您愿意去，想想一艘巡洋舰可以做多少事？”

“我说二位爷能不能小声点，真当禅达没有白匪的探子？”

遇到这种事龙文章就变得笨拙起来，那个抓耳挠腮的样子孟烦了看了直想笑。他明白自家长官在打什么算盘了，一个天方夜谭般的馊主意。

“烦啦说得对噻，咱们回船上说话。”

龙文章叫人来就是干这个的。孟烦了和龙文章一前一后夹着个东瞅瞅西望望的好奇宝宝往茶楼的后院走。不辣已经不再藏着自己身上的火力，端着冲锋枪在前面开路。要麻去屋顶上给外面的人报信，他们打算从后门直接离开。

辩论没必要分个时间场合。于是从茶馆后门上车的时候龙文章和小年轻又开始吵，哪怕到了远征号的机库还没消停。

狗肉在机库等着他们，作为人工智能他可以随时出现在舰上任何地方。这让孟烦了相信现在船上和外界的联系已经被切断并做好了点火的所有准备。他家舰长嘴上说得好听，其实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一行人一路吵吵嚷嚷回到舰桥，所有的老兵都还在这庞大的控制中枢等着。孟烦了有些疲惫，他一回来就闪到自己的座位上窝着。

可龙文章并不打算让孟烦了如意。趁着年轻人在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士兵堆里参观旧共和国军事工业的杰作，他抬手就把孟烦了从椅子上拽了起来。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装死啊？你去劝劝那个一心求死的愣头青。”

“这我可劝不来。您没看见人家多敬仰共和国的舰长？解铃还须系铃人呦。您要是想我狠狠骂他一顿，那我比较擅长。或者干脆我替您把他从甲板上扔下去算了，省得咱们操这个闲心。”

龙文章当头一记狠敲。孟烦了也不躲开，乖乖挨舰长的打。打完他瞥了眼还在盯着控制台眼里放光的小年轻一眼，心里清楚从这两个人相遇的一瞬间事情就只有一个结局了。

“您都叫狗肉准备好了，想干什么就干呗。”

孟烦了走开了，这次龙文章没有叫住他。他们本该如此，这是事情该有的样子。哪怕这是又一个终归虚妄的痴心妄想。老前辈护着小火苗，这是他们以前就在做的事情。

“同……兄弟们！今天你们是我爷爷！”

龙文章充分发扬了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本色。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今天他没戴着自己形影不离的舰长帽，倒是很适合跳上主控台张牙舞爪。

“以前我们落草为寇因为什么？因为新世界没有载我们的船。以前我们都是别人的灰孙子。”

这话引来一阵嘘声，但几乎每个人都兴致勃勃等着龙文章继续往下说。

“今天不一样啦！今天我们找到同路人啦！”

一阵欢呼。老兵们抓住小年轻的胳膊腿把他抛起又接住，那点微弱的抗议完全被淹没在鼎沸的人声里。

“今天我们为了护送他远航，危险和麻烦是我们自找的！敢干的那都是我龙文章的爷爷！”

“少来吧，你就欠削！”

迷龙很不满意，他还没来得及和妻儿正儿八经告个别呢。往常远征号出港前总要招募些乱七八糟三教九流的人来充数，从没有这么仓促过。他不满但是一样亢奋，憋屈日子实在过太久啦。

“狗肉！！！”

电脑系统里传来一声凶悍的犬吠，熟悉的震动沿着舰尾的反应堆传遍全舰来到每个人脚下。苍老的白鲸尾部亮起夺目的蓝光，助推器们轰鸣着将它推离港口的航道。随着尾部的引擎发出越来越亮几近白色的光芒，远征号在外层空间滑过的影子变得越来越快越来越远。

忙乱的舰桥里龙文章与领航员位置上的孟烦了四目相对。踏上这条路，便不能再回头。孟烦了没法欢呼，他清楚一个坐标和一个愣头青什么都改变不了。

但无所谓了，我们能赢。所以带我们去死吧。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