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e shot ,one ki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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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史/迷孟】生日快乐

献给两辈子的高低不错,微量前世今生元素注意。

感谢@hyun栗 、@Qiqi 、@peipeiwan 等几位朋友的提名。(。・ω・。)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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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日

北疆的戈壁草原不比丘陵,放眼望去四下里都是一样的景色,入目皆是一派灰头土脸的战车和士兵。今年的野外驻训挑了个好地方,尤其适合步战车机动。从团驻地到这片崭新的训练场首先就是对多兵种协同的考验。

高城坐在一个不起眼的掩体里盯着各个科目的演练成绩,心里计算着得失。什么环节做得好什么环节暴露了问题,他这个做主官的得心知肚明。

考核科目里有一项叫阵地隐蔽,这次的成绩照旧是优秀。本来严肃认真的装甲老虎看到这条就不自觉笑了起来。高城现在栖身的这个半地下掩体的隐蔽伪装是三班长史今负责的,外面的伪装迷彩和隔热层也是他带着兵亲手布置的。

上午的时候各项考核就已经结束。在土里埋了快两星期的战士们终于可以稍微解放一下,不用再缩着脑袋做人,掩体外面的空地上也终于可以明火执仗地走动了。

刚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所有人先是在军列里闷了几个小时,等到了地方气都不带喘就上车开始机动,一直在戈壁上晃出几十公里才算完。就在这样一种精疲力尽的状态下还要立刻布置驻地的隐蔽和掩体。

史今向来靠得住。底下排长一声吆喝他就已经带着兵在这片荒草滩上忙活起来。高城那会儿忙着和营里联络,没空操心这些细枝末节。在查看地图的间隙他偶尔抬头看一眼,恍惚间仿佛看见一棵长青的绿树在外面走动。枝繁叶茂,坚韧顽强。

脑海里两周前的史今让高城突然放下了手里的报告。他想起另外一件不怎么要紧的事来。

今天是史今的生日。

部队不兴这个。如果没有演习、驻训或考核之类的大事,同一个月过生日的寿星会集中在某个周末得到一碗长寿面作为加餐。集体的生日就是个人的生日。

但是高城一直记着只属于三班长的这个日子。

这不算什么。钢七连最好的班长,给连队拿的奖状多到放不下。带出了一批又一批嗷嗷叫的新兵。这样一个宝贝做连长的记挂着理所应当。

什么时候记住的来着?高城说不清了。史今是很令人放心的,从他那儿高城得到最多的两句话是“怎么了连长?”和“是,保证完成任务!”。

这种放心使人操心。史今就像是小时候军区大院里成排的白桦树,挺拔的身板从里到外散发出春天的味道。一开始你欣赏他,不知不觉间这份欣赏就变成了关切。

高城有些坐不住了。虽然现在还算是驻训期间,但剩下最后的任务是一场犒劳将士们的丰盛晚餐。所以趁这会儿还来得及,他想做点什么。

说干就干。高城弯腰走出掩体,四下里张望了一番却没看见史今。他有心喊那么一嗓子,临到头又收住了。

喊过来说啥?说祝你生日快乐?那不如晚餐的时候一起吹一瓶来得痛快。

高城就这样手叉腰在掩体入口的台阶上站了好一会儿,来往的战士们看见他这黑着脸的德行都忙不迭加快了脚步。

高城现在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他欠这句生日快乐很久。这让高城很不舒服,他待自己的兵向来不错,类似的滋味还是第一次品尝。

找着人再说。

于是高城开始满营地寻找自己的三班长。他知道史今不会开小差,自己只要喊一声立马就能听到他答到。可他想自己找,不是作为连长而是作为兄长。

临时驻地说大不大,说小可也不小,毕竟是几个连凑一起生活两周的地方。这营区内自由活动的命令一下,不吹哨集合想找个人可没那么容易。高城就开始转悠,他看着战士们以班为单位保养步战车,也有人在拆除多余的帐篷。一会儿功夫他看遍了自己热爱的一切,可就是没见到史今。

不过高城毕竟是连长,稍一寻思他就奔着正在擦枪的几个兵去了。为首的不是别人,七连老末白铁军是也。说是老末那也是七连的老末。他各项成绩其实并不差,奈何七连狠人太多了。高城走近时白铁军正在一边擦枪一边和几个一拐的吹牛。他一抬眼看见几个小弟脸色都僵住了,老兵的求生本能立刻让他警醒。回头一看是连长来了,白铁军立马从地上蹦起来站好 。

“连……连长,有嘛指示?”

“你那个……这次表现不错,值得表扬。”

高城琢磨着该怎么问史今的去向,嘴上却没忘了行使连长的职责。

“这枪械保养啊,是士兵的必修课。有句话说得好…说这个枪是战士的第二生命。对它我们要像对自己的老婆一样,得宠,得处。所以一定不能轻视枪械保养这个工作。”

白铁军在边上听着高城给新兵训话,一颗悬着的心渐渐放了下来。看来不是他闯了什么祸。

“行了你们继续保养,我还有事。白铁军你知不知道你班长在哪儿?”

这话让刚放松下来的白铁军一下子又绷紧了,支支吾吾半天说不上话。

“大概…也许,和伍班副去擦车了?”

这点小九九怎么可能逃得过高城的火眼金睛?只见他虎目一瞪,铁塔一样堵了上来。

“有什么事瞒着我?别想耍滑头老实交代。”

白铁军也想讲义气,可高城面前白铁军怎么敢讲义气?他只能在心里对不住,乖乖撂了个干净。

“今天是班长生日,伍班副说了要给班长亲手做个…什么什么保留节目。他们去炊事班的无烟灶了。”

“我当多大的事呢,瞧把你给吓的……你没跟着一起去啊?”

“嘿嘿,连长我这不还有活没干完嘛。他们动作快,早都擦完了。”

高城不再废话,转身就杀向炊事班的方向。现在的炊事班正是一片兵荒马乱,为了晚上的会餐忙得焦头烂额。也难怪高城经过的时候没留意到三班众人的身影。

且说史今眼下正笑着坐在给养车车斗的围板上看自己班里的兵手忙脚乱围着一个工兵铲忙活。生日的保留节目其实是野外驻训必不可少的工兵铲煎鸡蛋。所谓陆军十大美味,凡是苦哈哈在老野混过的人不可不品尝。

可这项技能也不是人人都会,伍六一已经失败了两次。本着不能浪费粮食的精神,失败的试验品他和别人分食了。

第三次必然很完美。伍六一张扬地笑着和史今拍胸脯保证。史今不说话,就看着他们闹。累了两周的身体仿佛也因此而得到安抚。生日什么的其实无所谓,在这儿的每一天都好像过生日,熙熙攘攘。

第一个看见高城的是甘小宁。他急着用手肘提醒伍六一,差点被一个反手按倒在地上。紧接着伍六一也看见连长了,他只来得及把那个历经磨难的工兵铲插回炭火上。所有人都站好,只剩下背对着高城的史今。

史今像白铁军一样后知后觉地回头,却没有像白铁军一样慌乱。高城可以假装很严肃,共事多年史今看得出来。

“干什么呢你们?”

“那个连长….战士们忙一上午都累坏了,我在教他们工兵铲煎鸡蛋…加个餐。”

高城盯着两步挪到自己面前的史今,感觉自己在看一只护崽的老母鸡。强撑的黑脸没撑下去,他差点哑然失笑。

“少来了你,要是有你教他们能做成那样?”

他转头冲着伍六一伸手要过那个工兵铲,皱着眉冲其他人摇了摇头。

“你们这方法不对,煎的时候啊…要时刻注意它这个受热是否均匀。”

于是高城蹲下来开始现场示范。加热、打蛋、撒盐一气呵成,一看就是做惯了的老手。起铲出锅的动作恨不得和他持枪射击的动作一样熟练。

高城端着那个工兵铲把上面金黄的煎鸡蛋递到史今嘴边,一张黑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

“军校和学长学的。尝尝?”

史今吃鸡蛋的手法也是很熟练。这两个几乎把一切心血投进军营的人都在心里笑起来。高城师从军校学长,史今师从他的班长。相同的是这份传承至今的会心一笑。高城满意地看着史今把那块煎鸡蛋吃下去,回头把工兵铲还给伍六一。顺便拍了拍他肩膀。

“就照着这个办法弄。我借用一下你们班长,马上就还回来。”

于是高城拽着史今的胳膊把他拉走了。史今给三班的人回了个安心的眼神,顺从地跟着连长的步伐走向荒芜的戈壁。

一前一后,一路无话。

走到一片营地边缘的荒草丛边上,高城停下来举目眺望逐渐西沉的落日。史今拿不准连长这是有什么事找他,跟着看的同时不时拿眼睛瞟一眼高城。

“连长这事怪我。战士们辛苦两周了,好不容易有机会放松一下。我不落忍,就没拦着。回去我写检查。”

史今率先开口,高城被噎得半天说不上话来。

“…你适可而止,跟个大姑娘似的。这考核都结束了,小伙子们加个餐怎么了?一天到晚写写写,写什么检查!有人犯错吗?”

高城心中的白桦树笑起来。那不像是一个职业军人的笑容,柔软得连夕阳都反被他拥抱。那笑容莫名熟悉,让人心碎。高城看得呆滞了几秒,为了掩饰只好低头不去看。

“今天你生日啊?”

“嗳。”

“这几周都忙忘了……你别绷着,松弛点,坐。”

高城原地坐下,史今就坐在他旁边。不得不说高城是很有几分艺术细菌的。他随便坐一地儿,那地方偏就是风景最好的。面前是暮色印照下的茫茫戈壁,身后是藏着雷霆万钧的解放军驻地。这是只属于军人的浪漫。

“人长一岁就得多明白点。你一直很好,有时候我想操心下你都没机会。”

“连长你有句话说得好,说七连就是个人。好或者不好……是他成就了我。”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这话还有下半句呢。七连成就了我们,但也是我们延续了七连。这集体和个人啊,永远是互相成就的。”

说到这高城开始在自己的口袋里翻来翻去,最后摸出一块奶糖来。高城剥开糖纸把那块乳白色的固体递到史今嘴边看着他吃下去。捏着糖纸的手摸了摸史今扎手的短发。

“成天傻乐呵…行了你去吧。”

史今不明就里但服从命令,刚走出几米远就听见身后的高城喊了一嗓子。

“生日快乐!!就这事!”

史今呆呆地看着那个背影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向着他们来时的方向慢慢踱步回去。回到三班时战士们正忙着收拾姗姗来迟的白铁军,所有人一看到史今就愣住了。

伍六一着急忙慌地走上前来拽住史今的袖子,一双眼睛紧张兮兮地盯着自己的班长。

“怎么了?连长说你了?”

“没有啊,连长叫我不是为这事。”

“那……班长你怎么哭了?”

史今终于回过神来,急忙擦了擦自己的眼睛。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流泪。为什么?为什么生日快乐会让人伤心?心里面疼到进退失据,恍若隔世。这疼痛好像是他的一部分,只是今天刚刚苏醒。

“没事,烟熏的。”

确实是烟熏的。烟里有股腐烂的火药味。


旧梦

孟烦了二十五岁生日这天,世上所有的好运最终都归了迷龙。他终于弄到了心心念念的家,有了一个炮灰们看了只剩落寞的大宅子。

孟烦了扶着喝醉的迷龙往他老婆孩子栖身的地方奔命,心里面很不是滋味。他心想这世道真是见了鬼了,走了天大狗屎运的人居然还要他这个瘸子来扛着。小太爷上辈子欠了他的是怎样?

说实话,就是迷龙清醒的时候孟烦了都未必扶得动他。现在他脚软腿软身子软,要扶着他走路更是难如登天。自己过生日也没见有谁说句好话,倒是边上这死东北佬结结实实踹了他少说五十脚。

越想越气,孟烦了那张欠抽的嘴就开始逗身边的醉汉寻开心。

“还笑还笑,你儿子认我当爸爸喽。”

“那敢情好啊。我是龙爸爸,以后呢你就是孟爸爸。咱们两个爸爸比他亲爸爸还亲。”

“……醉糊涂了,爹这玩意是乱认的?您当是吕布呢?”

一身酒气的东北佬也不生气,他只管靠在孟烦了低他一头的肩膀上可劲乐。乐着乐着也不知道是搭错了哪根筋,突然又开始嚎。是那种声嘶力竭的干嚎,像是谁家办白事。

“干嘛啊?失心疯啦!”

孟烦了也顾不上行人的侧目,连忙扶着迷龙在路边找了个石头坐下。军装歪斜、面目可憎说的就是此时此刻的孟烦了和迷龙。倒也不怪边上的老百姓如避蛇蝎连忙绕开,这二位活脱两个实打实的兵痞。说他们是南天门上为禅达豁出命去打仗的英雄倒是先要召来一万口唾沫。

“真是两辈子修来的福气…”

迷龙念叨着坐倒在石头边上。孟烦了试图让他坐上来却死活拖不动,最后只好跟着一起坐在街边的石台上。

“南天门上下来的谁不是?”

孟烦了没劲了,摊开身子喘息的同时也开始念叨。他知道迷龙在说什么,只是不愿意回想。两个人的位置好像颠倒过来了。着急搬家的人正在趴窝,无所事事的人倒比正主还急。

孟烦了突然开始埋怨那个地主。惩罚一个人有很多办法,为什么选这么促狭的?就是非得把迷龙灌醉,何苦连小太爷一起摆布。

“搬家!现在就搬家!”

许是酒劲下去了点。迷龙缓了缓又恢复了,大呼小叫着从石台上窜了起来。他没走两步就一头滚进街对面的排水沟里,挣了两下都没挣起来。

“嘿,好~嘛。”

孟烦了很想就让迷龙在那躺着算逑。可眼看着都快晌午了,在这躺尸怎么着也不是个办法。于是他只好瘸过去用吃奶的劲把迷龙从排水沟里拽了出来。一个东倒西歪一个一瘸一拐,两个人继续向着不知道在哪儿的家前进。

“今天来不及,明儿再搬吧。”

“呦,迷龙大爷您总算说句人话了。要不您自己走会儿?小太爷扶你这一会儿功夫娘胎里带来的九条命去了七条啦。”

“到啦到啦,就前面那个门面。我老婆孩子就在那儿。”

前面哪有什么门面。孟烦了恨不能把迷龙从他肩上扔下去,虽说他最多只能把迷龙推开一点点。

“到底在哪儿!”

“你急啥玩意?老子现在看啥都重影,你帮我看着路呗。等明天搬完东西,你不也有家了?”

孟烦了酸痛的腿停了一下,扶着迷龙的右手不由紧了紧。迷龙总这样,毫不留情戳穿自己的不堪与妄想。他是炮灰团最不爱装的人,所有犊子到了他这儿都得完蛋。

“又说胡话。那是你家,小太爷的家不在这。”

“欠削是不是?我的家那就是弟兄们的家,那就有你一份。没你们能有我的今天?”

“呦喂,怎么着?你还指望着和我们这帮人过一辈子?”

迷龙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他晕晕乎乎地站在禅达的街头四处张望着妻儿的方向,孟烦了成了他的瞭望塔。过了好几分钟,他似乎是终于在天旋地转里找到了方向,推了推孟烦了示意他往另一个方向走。

“你们都是瘪犊子,可就这样也是我迷龙的弟兄。”

孟烦了的右手狠掐迷龙的腰,疼得迷龙咬牙切齿。要放平时借孟烦了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这样子和迷龙胡闹,尽管迷龙从没认真打过他。

说来也奇怪,收容站过来的弟兄哪个没挨过迷龙的老拳?可这东北佬从不和嘴贱蔫坏的孟烦了一般见识。

这照顾换来了孟烦了食髓知味地又一下狠掐。迷龙明天还得靠弟兄们帮忙搬家,打击报复都得等以后。这么大的便宜,不占白不占。他倒是没说错,炮灰团除了兽医,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瘪犊子玩意。

“你个死瘸子,要不是老子现在没劲,我一只手削翻你。”

“是是是,您多能耐啊?如此世道都能坑蒙拐骗一个家出来。何须用一只手,一根手指头都按死小太爷了呢。”

迷龙突然又开始乐,也不去管孟烦了在他腰间的手怎么乱拧。他只管用搭在孟烦了肩上的左手玩命地揉搓那一头乱发,两只眼睛都笑成了缝。

“烦啦你真不错,一直不错。你要是个大姑娘我就娶你。”

这话孟烦了无论如何也没料到。他直勾勾盯着边上的人,那张神憎鬼厌的嘴都哑巴了。

“别瞪我,小眼睛搁那吓唬谁呢?我说真的,这几年我明白一个道理。过日子吧,就得整个能说会道能呛着你的,那才热闹。”

还没等孟烦了对他的胡言乱语做出反应,迷龙止了笑又开始摇头。

“这辈子是没戏了,已经许给我老婆啦。下辈子吧。下辈子别做老爷们了,成天价被别人吆五喝六的有啥意思?到时候你做我媳妇,老子天天带你去飞。”

迷龙是喝醉了还是清醒的,孟烦了不知道。他没再掐迷龙腰间的肉,抬眼看见街那头迷龙心心念念的温暖与家庭正在走来。

“您这辈子的心都操不完,还下辈子呢。下辈子小太爷一定离你们远远的,一个两个就知道欺负瘸子。”

一路的辛苦总算是结束了。孟烦了蹲在路边喘着粗气,看一个醉汉站都站不稳还要跟他老婆动手动脚。雷宝儿和他一起蹲着,一大一小两双幽怨的眼睛盯着那对旁若无人的夫妻。

孟烦了自然不会把迷龙的醉话当真,他知道那只是迷龙直来直去的真情流露。但他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真会和迷龙共享一个家,更没想过有一天这个家里会彻底失去迷龙一家三口的身影。

这些事情累到气喘吁吁的孟烦了当然想不到。他记忆里有关二十五岁生日印象最深的画面是迷龙如何从她老婆怀里抬起头来冲他笑。

“烦啦!干啥玩意呢哭丧个脸?笑一个。”

孟烦了看见迷龙瘫在他老婆怀里还要装出一副尽在掌握的蠢样,不由自主地笑了。迷龙真的很会惹人发笑,他就是弟兄们快乐的化身。

“这不成了吗,笑起来多好看啊?今年的寿礼先欠着啊,明年一块儿给你。”

这话更不能当真了。第二天迷龙搬完家把自己口口声声的亲弟兄们关在门外的时候孟烦了就应该明白这些话全是说谎。

来年的生日到来时,世上再没有弟兄们的家,再没有迷龙的家,再没有迷龙。

后来孟烦了过了很多次生日,每次都在院里接受家人的祝福。当他听见子孙们说生日快乐时就想起那个死东北佬。他太老啦,很多人的面孔在他脑海里变得模糊,唯独迷龙清晰得像是昨天刚刚认识。

这倒也不奇怪。毕竟这宅子曾是迷龙的家,孟烦了无论做什么都想起他。屋檐下的水槽一半是他修的一半是迷龙修的,经常散架的大床是迷龙弄坏的。老婆正在忙活的厨房嫂子也忙活过,孩子们正在玩闹的前院雷宝儿也玩闹过。

一个人活三千人的份实在太累了,孟烦了常想还好有迷龙。东北佬一直活在这方院落,自己只要好好活着就能让他活在自己身上。有他在,孟烦了到底有个落脚的地方。

无论在外遇到什么事,孟烦了回到家走过前院时总能看见迷龙在那坐着。就像收容站里吃猪肉白菜炖粉条的那个下午,他在自己身旁大马金刀地坐下。

“你还行,你不装犊子。”

一辈子的时光,他待孟烦了一如那天在黑市商人跟前张开自己的五指山——高低不错。


今朝

高城去接开水,视线游离在向上蒸腾的水蒸汽与水杯之间。

候车大厅里向来是很喧闹的。上万人天南海北地聚集在一处,倒像是一个微缩的中国。耳边有太多声音,让听惯了口令和枪炮的高城有些无所适从。他觉得自己在飘着,轻轻地浮在一片混沌与晦暗之上。从上往下看去能看见无数的离别与相聚,欢笑和悲伤。它们与他无关又与他息息相关。

又是一年新兵入伍,这次高城是接兵干部。跟地方上的同志交接过之后,新兵们只等换乘的军列到站就要正式踏上自己火热的青春。眼下蛋子们正规规矩矩集中在候车厅的一个角落坐着等,乍一看倒还挺像那么回事。

当然啦,肯定是入不了高城的法眼。所以他把现场丢给刚从教导队出来的士官们,自己在边上时不时地瞅一眼手表,只想赶紧把这帮丢人现眼的扔上火车。

这次带完新兵营,来年高城也就该升正营了,速度不快不慢。离开七连已经三年,高城越发明白这条道路的艰难。开不完的会操不完的心,一年恨不得花十年的心力。难怪高军长总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连长?”

一声轻轻地呼唤把高城的思绪从金戈铁马里拉了出来。高城回头看向身后的人,整个人一下子僵在原地。史今拉着个行李箱站在他身后,脸上洋溢着久别重逢的激动和欣喜。

“今儿……”

穿过所有的模糊和参杂不清向着坚实又安稳的地面,高城降落了。时间模糊了三班长的脸,却没有模糊他灿烂的笑容。三年了,除了寥寥的几封书信,两人再没有任何交集。

“连长。”

这次是语气坚定的呼唤。史今除了不穿军装以外和以前当兵的时候一模一样,依旧清朗又挺拔。不过就是头发长了点,脸颊圆润了点。高城终于找回僵硬的思绪,笑容从心底一路泛上脸庞。

“你小子…立正站好了我看看。”

挺胸抬头,两脚并拢。对史今来说这几乎是刻在灵魂里的反应。高城绕着他的三班长转了几转,最后转回正面轻轻拍了拍史今的肩膀。

“不错,气色不错。怎么好像还长个儿了?”

“哪有这岁数长个儿的,是太久没见了。连长你…升官啦?营长了吧现在?”

史今瞅着高城的肩章,露出一副早该如此的表情来。

“对你来说我就是连长,永远是连长……你这是回家?”

“嗯。出来办事,事办完了现在回东北。”

“几点的火车?”

“早着呢,还有两个小时。”

有好多话可以说,真正想说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口。

史今扭头看了眼红花绿叶掩映下的新兵蛋子,发现了队列旁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回头给了高城一个询问的目光,对方点了点头。

于是史今走向一直盯着这边望眼欲穿的甘小宁。高城站在他们身后看自己现在的班长与过去的班长拥抱在一起。他们的对话飘向嘈杂的上空,高城听不真切。

史今像多数退伍老兵一样过得不好不坏。这既没有加重高城心中的遗憾,也没有给他多少安慰。

向前走是好事,人都要向前走。

史今的强硬也好柔软也罢,都早已尘封进一坛名为往日的老酒。如今酒坛开启,弥漫而出的不止有酒香还有那段如梦似幻的时光。火热的,缠绵的,顺着高城的喉咙烧进胃里。

高城从没喝过这么烈的酒,胃里的酸味都一并泛上来。他强忍着不明缘由的眩晕向史今的方向走去,像是鸟儿落向地面,鱼儿游向大海。

“高副营长?到时间了。”

武装部干部的声音好像醒酒药把那团灼心的火焰浇灭。高城停下自己的步伐,移开了盯着史今的视线。火车会晚点,军列不会。

史今给甘小宁正了正大檐帽,挥了挥手转身离开。他走过年轻的新兵,恍惚间像是逆着时间走向过去。青涩的队列不标准但却朝气蓬勃。自己热爱这一切。今生也将永远属于这里。

高城站在队尾等着史今。史今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就被他铁钳一样的双手按着胳膊调转了方向。

“你来下口令。”

“啊?”

“我说让你下口令带着这帮新兵蛋子去月台。”

“连长您别开玩笑,我…”

“谁跟你开玩笑?我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吗?”

史今在发愣,可心里在发痒。高城也痒,他并不掩饰自己的痒。没去理会史今的吞吞吐吐,高城已经转身面对着队列开始讲话。

“全体都有,立正!准备出发,注意听这位老兵的口令。”

后背上不轻不重地一拍,那是高城的期许也是自豪。史今像以前一样走上前去,他能感受到连长火热的视线。借口可以有很多,但让他心甘情愿只需要一个命令。

自以为已经生涩的队列口令其实依旧熟悉,洪亮有力的声音不用控制就能从丹田直达半空。史今像一杆枪一样走在队列中间,目光精确锁定排头和排尾步幅的差距,轻轻松松就用把握了全队的节奏。

仿佛一支披荆斩棘的大船。新兵们尽量让自己挺胸抬头走着其实并不整齐的齐步从车站的人流中穿过,走进预先留好的临时检票口去往月台。他们向史今投来疑惑和好奇混杂的视线,但是没有一个人掉链子。

高城在后面跟着,差点以为自己回到了七连门前的马路。在那里他们曾经无数次像这样列着队走过,或是去训练或是训练归来。军歌的声音恨不得让全团每个角落都听见。

路的终点不是七连而是绿色的火车车厢,各个班长接过自己的责任开始带队上车。史今慢慢退开不再发出口令。他已经不痒了,连长给的痒痒挠劲太大。

高城和武装部的同志客套和道别。史今远远地看着,不住地偷笑。其实没什么东西好笑,只是他觉得自己应该开心。熟悉的送别,这一次换他送走高城。

“史今!”

高城叫他,史今就过去。他们并排走着,最后在车厢门口站住。高城开始给史今打理外衣,像是在找并不存在的风纪扣。站台上还未登车的新兵已经寥寥无几,但史今没有提醒他注意时间。

“连长你要保重身体,别太拼命了。脸上这伤疤,要是伤到眼睛…”

“行了行了,跟我文书似的婆婆妈妈。外面的天地不好闯,有什么事记得打电话。你知道规矩,给对外的线路打。”

其实史今知道高城会继续赴汤蹈火,因为他就是干这行的。高城也知道史今不会给他打电话,只有间隔越来越久的信。

多年以后只剩下午夜梦里熟悉的身影。两条相交过的直线分开以后,只会越来越远。

长久的沉默中一个中尉排长跑步过来汇报全员到齐,高城点点头示意发车。中尉没有立刻去通知司机,因为带队领导高城还没上车。

“…就这样吧。”

“嗯。”

高城转身上车。临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史今在敬礼。

“谢谢连长的礼物。”

史今说着,消失在逐渐关闭的车门后。

列车开始启动引擎,它向着新的起点发出响亮的轰鸣。史今站在月台上久久地敬着礼,脸上始终挂着笑容。当初要走的时候他哭过了,如今他得笑。

笑起来多好看啊,有人说。


离歌

你离开,像你出现在他生命。

是一道命令。

夺走欢笑,画上句号。

猪肉白菜炖粉条,

俗气暧昧龟儿子。

醒不来的早晨,睡不着的夜晚。

怪世道艰难,黑白颠倒。

说强军备战,时间有限。

不该走的人要走,山川江水一样安静。

不想走的人要走,钢枪战旗一般鲜红。

你我终究,有缘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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